陈大哥哥的宅子很雅致,不过要数书房最特别。
“咦呃——”一进去,我和陈小二就同时发出了惊叹声。
小太子克制地没有出声,—刹那瞪圆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陈大哥哥倚门笑,还有闲心啜一口茶:“怎么,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别告诉我你们没见过雪松族人啊。”
我诚恳道:“不是没见过雪松族人,是没想到您老书房正中能挂一幅如此曼妙的美人图。J
一般来说,大家的书房都挂山水图,就连我这种半吊子读书人,小书房里也装模作样地挂了个寒山小寺图。
至于陈大哥哥书房挂的这幅画嘛,美人身姿窈窕,眉目深邃,黑衣黑裙,只眉心一颗朱砂痣,极为瞩目。
再仔细看落款,唔,居然是陈大哥哥的手笔。
我─瞬间福至心灵。
“所以这就是你不想被逼婚的原因吗?”
陈大哥哥握着茶盏,不假思索道:“对啊。”
陈小二眉毛都皱成—团,问:“为什么啊?”
陈大哥哥啧了一声,走了进来,身影被拉成孤长的一条。
他放下茶盏,喟叹道:“年少时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此后见谁都是俗物。”
又顺手拍拍小太子的肩膀:“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太子很认同地点头。
“这就是你的暗恋对象?”我继续发问,“已经嫁人生子的那位?”
陈大哥哥笑了笑,没说话。
陈小二从太师椅里跳了起来,十分哀怨地:“你暗恋对象真的已经嫁人生子了啊?我一直以为你是逗赵小荷的呢。”
陈大哥哥挑了挑眉,半真半假道:“兴许是人家打发我的说辞呢。”
—直没说话的小太子这才开口:“那便是她识人不清,错失良缘。”
陈大哥哥大笑。
用陈大哥哥的话说,那雪松族的姑娘看不上他,也实在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毕竟初见时,他并非战功显赫的陈大将军,只是边关一个亟待历练的无名小卒罢了。
那时他才满十四,是个不服管教的毛头小子。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大锅饭根本填不饱肚子,一到晚上他就饿得烧心。
他悄悄溜出军营,转到了后山去逮兔子。山里有很早以前设的捕猎陷阱,枯枝败叶铺得密不透风,他—不留神踩了进去,摔伤了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雪松族的姑娘,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她背着篾篮采药材,满手的细小伤痕,却硬是把他从坑里拉了上来。
“那晚的月光好美,她粉黛不施,却比月光还要美。”陈大哥哥如是说。
我听得起兴,催他:“那后来呢?你是怎么诉衷肠的?”
陈大哥哥被我打断了抒情,似笑非笑地盯我一眼:“你这急性子,也就某些人能包容你了。”
小太子低头喝了口茶。
我双手合十告饶:“您继续,您继续。”
陈大哥哥伸个懒腰,看了看西斜的太阳,说要带我们去用饭。
“好故事得配好酒。”他这样说。
我们四个在临窗的圆桌边坐着,桂花漂在琥珀色的酒液上。
陈小二掩耳盗铃地偷偷把桌上的果盒往自己怀里挪。
小太子眼疾手快地抢了几个糖粟子塞给我。
手心里的栗子还是烫的,我撑着下巴笑,侧过脸看天空。
透过红木窗格,能看见月亮正—点一点攀上枝头。
烛火在陈大哥哥的脸上打出深刻的阴影,他的声音也随着天色变得越来越低沉。
那娘要采的药材是—种只在夜晚才开放的花。
他照日每个晚上都溜出军营,却不仅仅是为了吃的。
他心里装着这个姑娘,因为少年人的腼腆,从未宣之于口。
姑娘去采药,他先—步拨开长着倒刺的荆棘。
雨天泥滑,他搬来石头供她踩。
免她疼,免她脏,把─片真心笨拙地捧给她。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姑娘看出来连续的相遇并非偶然。
在一个雨天,姑娘拉起在泥坑滑倒的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
她放下了竹篾,问他:“你知道我在为谁采药吗?”
他摇摇头。
她靠着树,淡淡地说:“是为了我的孩子。”
他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紧紧攥着的药材竟然全部掉在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头一低,帽子又咕噜噜滚出老远。雨水啡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脸上,水流从眉骨往下蜿蜒,整张脸孔湿漉漉的。
漫山遍野都是雨水拍打树叶的声音,他却能听见那姑娘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这样轻又这样重,快要灼伤他心口。
姑娘让他别来帮忙了,理由是“无以为报”。
他闷着头拒绝,每晚还来山上帮忙。
只是他再也不主动搭话了。
后来有—天他溜出军营的时候被老兵逮住了,军杖三十。
他养了好久的病,能下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山上找她。
而那时,草药开的花已经凋谢了。
那个姑娘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