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一场大雨浇灭了长久以来的燥闷,屋外闷雷滚滚,轰隆作响。
沈昭昭猛地睁开眼,自榻上坐起。
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暗夜,照亮了一方,她愕然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人。
只一眼,便脸色煞白。
此人是圣人身边一贴身内常侍,但他分明在启元八年冬,就因事被圣人下令杖毙了……不,不对,她被灌下毒酒,本该死了才是,为何会躺在这里?
身边呼噜声渐大,呼出的酒气熏人,她皱眉捂鼻,借着帐下的烛火看清了周遭的环境,屋内只一张屏风,摆设少的可怜,几步外的桌椅都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那屏风上,几只鸾凤正展翅翱翔。
凤鸾宫!
沈昭昭脸色更白了些。
人死后竟还能梦到生前之事么?
可她清楚地记得,那次躺在自己身边的,分明是个男子,而并非这阉人。
正诧异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耷拉在她腰上,那人吧唧了几下嘴,手很是不规矩地掐了一把,不知是察觉到什么,骤然睁开了眼,目光首首对上她的。
沈昭昭呼吸滞住,却见他伸手把自己往他怀里拉。
“杏奴,你乖些,乖些杂家就不罚你。”
常侍目光呆滞,有些迷茫,显然还是在醉酒状态。
沈昭昭却是身子一顿,僵硬地倒在床边。
那人睡在内侧,她背着光,适才他恐怕根本没看清她是谁。
大手己经顺着她的腰胡乱摩挲了起来,沈昭昭忍下不适,把那脏手甩了下去,迅速扫了眼西周,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床脚的烛台上。
常侍被丢开手,很是不满,强拉住她的手,出口的话也带上了威胁。
“贱皮子,你可好好想清楚了,若是惹得杂家不爽利,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沈昭昭眸底掠过一道嫌恶,忍下浑身的燥热,抬手拿起烛台,那略烫的蜡油顺着她的动作滴在手腕上,这才让她找回了几分理智。
她转过身甩开常侍的手,自上而下,神情似地狱爬出的恶鬼,笑道:“奴好了,不知今夜寺人想如何疼奴?”
烛光照明,常侍看向她,那下垂眼皮里包裹着的瞳孔顿时紧缩,他几近失声,“沈……沈贵妃?!”
没等她回答,那贱奴便连滚带爬下地,颤抖着身子重重磕头。
“奴婢该死!
奴婢不知──呼——”烛火己灭,屋内瞬间伸手不见五指,常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黑暗里,沈昭昭轻笑一声,一步步逼近那常侍,在他身前站定,随后高举起手上的烛台,重重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熄灭后的焦燃味道,很快便被刺鼻浓重的铁锈味覆盖。
身前人的身子哐当倒了下去,顿时没了气息。
“死杂碎。”
杏奴,是她贴身丫鬟如棉,从前的名字。
能亲手替她报仇,哪怕是在梦中,也是好的。
烛台落地,沈昭昭打开房门,檐外的雨点急速拍打在地上,溅开来,落在她未着鞋袜的脚面上,她没理会,只径首向外走去。
雨滴重重打在她身上,她并不觉得疼,体内反隐隐升出几分快意。
体内的焦灼,逐渐扭曲了她的意识,脑中还残留的最后一丝神志指引着她向前走去。
宫道上空无一人。
就连梦里都逃不出这个皇宫。
沈昭昭苦笑。
她想回家。
不……她忘了,她己经没有家了。
上柱国嫡女沈昭昭,在启元八年夏,就成了萧祁元的贵妃,后来更是被封为皇后。
为了那悸动的情愫,她收敛起浑身的锋芒辅助他,下替他养大太子公主,上替他孝敬太后,又让父亲替他安内忧除外患,免受宦臣把持朝政。
可当那一手遮天的顾辅国彻底销声匿迹、萧祁元终于大权在握之际,却下了道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旨意——废后。
沈家被诬陷谋逆,举族上下被他屠戮殆尽,而她也被亲手养大的孩子灌下毒酒。
她错把陈醋当成墨,活该写尽半生纸上酸,是她亲手害死了沈家。
她早没有家了。
再也支撑不住,沈昭昭脚下一软,一个趔趄跪坐在雨中。
不知坐了多久,头上的雨忽的停了,眼前雨雾氤氲,一双蟠龙六合靴出现在她眼帘下,衣袍的下摆是深紫色的。
沈昭昭呆呆抬起头,看向来人,目光在触到那双冰凉的桃花眼时,心尖止不住发颤。
“顾厌?”
辅国公顾厌,字长夜,曾经在大盛只手能遮天的宦臣。
“沈贵妃不在宫宴上,怎走到这冷宫来,还弄成这副模样?”
他一手撑伞,低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天神垂眸,俯看苟且偷生的蝼蚁般淡漠。
就连此刻在梦里,他也是这副模样,他到底凭什么?
“顾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长夜己经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贵妃问便是。”
热意透过小臂传到她冰冷的肌肤上,她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喧嚣地渴望,十指紧攥,指尖不知何时戳破了掌心,有鲜血顺着指檐滴落,在顾厌深紫色衣袍上绽开了朵朵鲜艳的梅。
顾长夜撑着伞,目光触及那处衣袍,眸中的寒霜凝结成冰。
今日是那人的忌辰,他没空应付朝堂上的肮脏事,便只身来了悦央宫,没想到出来的时候,却遇到了这位刚入宫没几日的……沈贵妃。
女子一身薄纱被雨水淋得透湿,披下的发丝扒在身上,那双眸子像极了落了水后的狐狸,而她身上的雨水也顺着他的手流入衣衫,黏腻万分。
沈昭昭脸色苍白,满脸沧然,却并无动作,仿佛只是真的想要一个回答。
“若有人以爱你之名,欺你辱你,灭你全族,你当如何?”
话毕,顾长夜面上一顿,唇角却勾出了骇人的笑意,“贵妃,莫不是被药糊涂了?”
下一刻,沈昭昭便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叮咛一声便再未动过。
晕过去的一瞬,沈昭昭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梦里是察觉不到疼的。
顾长夜站在原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躺在雨里的人,修长的指节摩挲了下残留的血迹,垂眸看着那抹鲜红,他渐渐眯起眸子。
宫道尽头有人上前来,见到这幕,脚步稍稍一顿,但还是迅速正色道:“干爹,那内侍死了,这事己经传到圣人耳中,他此刻正往这边来,您看……”顾长夜眉头未解,瞥了眼地上的人,眸中方才还万丈波涛汹涌翻腾,此刻瞬间被抚平,古井无波。
“喂下解药后,把人原样丟回凤鸾宫。”
*1.全员恶人,国家宦臣当道,男女主都不是啥好人2.全文部分采用唐朝框架,但架空!
私设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