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昭在铁栏中听见他失态垂哭,只是缄口不言。
她也曾像这样哭到绝望。
但眼泪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司马晏倒在地上了啜泣许久都不见荀昭出声安抚,身为太子的那部分尊贵在告诫他应该起来了。
于是他默默起身,但又不甘心的在话语里给自己找补:“阿昭,你就同我少说几句气话,我还回来看你的…”荀昭也恭恭敬敬送客:“那,昭就恭送太子殿下。”
司马晏再次被她的冷清伤到,他滚动着喉部:“阿昭…阿昭…!
…”这两声阿昭,叫的是格外悲情。
若是从前的荀昭兴许还会陪他哭上那么一遭,可眼下这情郎悲伤却只让荀昭心生厌烦和嫌恶。
爱的时候万般好,不爱了就什么也不是。
于是荀昭小声打断他:“殿下,袁清辞来了,就在门外,你不打算回避吗?”
今儿是个好日子,至少荀昭是这么觉得的。
她那双聪慧的耳朵又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那个声音在听见司马晏的悲情后戛然而止,停驻在外头再也没有上前一步。
想来,这来人必定是袁清辞。
他奉旨前来给荀朗最后一次机会,天子并非绝对无情,只是颜面被架在那里了,他就算再不想杀荀朗,那也得杀。
荀昭知道,司马晏极其厌恶这个异母同父的弟弟。
她是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袁清辞的。
果不其然,司马晏回头瞥了一眼后果真发现了袁清辞负手而立在门口等着他出来,他的的面上浮起一抹喜好分明的憎恶。
被发现了。
袁清辞客气的同他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司马晏冷哼后甩袖离开:“…哼…”荀昭又接着倚靠在墙面上,细细打量着这个从前她从未在意过的袁清辞,她记得上一世袁清辞死的比她早些,在她被司马晏接回宫中的第三年就突然暴毙而亡。
史书上只写他是病死,但荀昭知道他其实是被司马晏的妒忌之心给毒死的。
他和荀昭一样身不由己。
这袁清辞的身世,荀昭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他的生母是袁氏的一个落难旁支,在天子落难之时产生了情愫,因而生下了他。
彼时天子式微,无法忤逆皇后背后的氏族。
因而他虽是天子的亲儿子,却因这当今的皇后氏族庞大且十分善妒,因而入不了天子族谱,更成不了名正言顺的皇子。
种种前因,袁清辞就只好交由他的母族袁氏代为暂管,暂且跟着袁家姓,对外只说袁家子,由袁氏一族尽心教导。
袁清辞是天子的第二子,是朝臣都心知肚明的事。
只是天子这般人物,自然不会让皇后以及背后氏族一首压制与他,于是到了袁清辞至学之年时,他又起了心思让袁清辞认祖归宗。
这是其因之一。
其因之二则是荀昭的私下的揣测。
上一世袁清辞一首在天子死后才被授予封地,但他一首到死也不姓司马,还是入的袁氏族谱。
荀昭想来,这个天子也未必有表面这般喜爱这个幼子。
总之前事因果,袁清辞就被天子找了个由头喊了过来,又给了两位能干大臣用以辅佐,将这个幼子架起来,逼着他争夺太子之位。
明面上是兄弟之争,实际上是君后之争。
说来也巧。
荀氏一族的陨灭,不仅是荀昭的噩梦开始,也是袁清辞人生的转折。
在这事之后,天子不知怎的忽而变了性子,不仅收回了袁清辞的兵权,还把给袁清辞的辅臣也给了司马晏。
袁清辞本就母族权微,这下没有了天子之爱,便一再被皇后党羽抓住机会,令他屡屡犯错。
这太子之争,袁清辞输了个彻彻底底。
只是袁清辞毕竟是天子的儿子。
司马晏虽容不下他,却也碍于天子面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容下他。
如今听他匆匆赶来,手中的玉佩便是天子的开恩,只可惜她这个愚钝阿父上一世仍旧冥顽不灵,害了袁清辞也害了自己全家。
天子心狠,却也念旧。
荀昭本以为司马晏会像上一世这样,首冲着荀朗的牢房前去劝说,可没想到他的鞋履停下的位置,却是荀昭的牢房所在之处。
袁清辞半蹲下来缓缓问道:“…你方才为何知道门外之人是我?”
眼前这女子说话的声音气息虽然微弱,但他是常年在外征战沙场的小将军,听力自然比常人都好些。
荀昭对他的举动有些讶异,略微抬头露出这张清丽的面颊,她道:“中郎将进来的脚步虚浮,左脚的步子比右脚轻缓,右脚有比左脚沉重,听起来显然是有过旧伤,昭便猜测门口的定是一位习武之人。”
荀昭又道:“脚步声在门口之时却愕然停下了,似乎是听见里面太子的声音,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一人既不想看见太子,也不愿阿谀奉承太子。”
“你说对吗?
中郎将?”
袁清辞愣怔了一会儿才哑口道:“我好像没有说过,我有腿伤。”
荀昭垂着头思忖着如何解释。
他身上的旧疾倒也不是荀昭神通广大听出来的,而是上一世他死后被抄家,从府里搜出来的大量药物才被发现的。
这些药物零零散散,摆满了一整个院子,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于是她道:“小女,曾师承鹤丹神医,若中郎将不嫌弃,可否让我看一眼腿上的伤。”
荀昭说这话的时候,这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她的头落得低低的,虽是低三下西,可话音里的气息却是铿锵有力,还带着些许傲气。
袁清辞还在细细捋着她的话:“鹤丹…?
是几年前被处死的那个鹤丹?
是那个女神医?
可我未曾听说她曾留下什么弟子。”
“这是师傅替我刺下的师承刺青,中郎将可认识这个?”
荀昭将手腕翻转过来给他看,上头有一朵红色的刺青,正是从前鹤丹右脸上的刺青痕迹。
另一头的荀朗听不下去了。
他怒极了,面目狰狞的瞪着荀昭,哪怕隔着铁栏也要给她面上来一巴掌,力道大到像是要将她打死。
荀朗大声呵斥:“逆女!
你懂什么医术?!
不过就是和鹤丹学了几手!
竟敢在中郎将面前如此自负!”
外人其实不知,荀昭这阿父,最恨女人僭越。
也并不喜欢作为女官的鹤丹神医。
估摸着荀朗自己都不记得了,鹤丹神医曾经和他说过荀昭有天赋,想同他讨要年幼的荀昭带在身边教养几年。
但这儿却被荀朗以她女儿日后总归要嫁人,现在学到的都是便宜夫家为由给婉拒了。
在荀朗眼中,女子只需习得温顺、教养、习得怎么体贴男子。
荀昭纵然万般不甘,也不敢明面上忤逆父亲。
鹤神医还是觉得太过惋惜,于是又游说了一次,不过这次是同她阿母郭氏说的,并未告知荀朗。
郭氏点着头想了个法子,这法子也很简单,就是趁着荀朗不在之时,她带着荀昭去找鹤丹教学。
一来二往,风雨无阻,许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她这阿母虽总是怯懦无用,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荀昭。
后来她们举家搬到了雒阳,自此和鹤丹神医少了联系,她最后一次听见师父的消息,是在三年前她师父死的那日。
荀昭被一掌打偏了脑袋,血液从嘴边溢出,但她并未没理会,仍然不矜不伐的开口说道:“我自小就在军营,跟着家父行军,医术武术我都会,倘若我能治好中郎将的腿部旧疾,昭这一身医术…不知可否换一个去天子面前求情的机会,兴许…昭也可解中郎将此刻的燃眉之急…”荀昭在赌,赌一个机会。
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因此即便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无人会听她讲一言。
只会当她是说疯话的疯女人。
但倘若她告诉袁清辞她会医术,也能治好他脚上的旧疾,更能治好天子的头痛顽疾,兴许能为自己赌来一个机会。
如今正是安邦定国,收集人才的时节。
破烂乱世刚被平定,又有几个人会医术呢?
荀昭上一世不敢忤逆荀朗,藏下这一身医术白白错失良机。
后来荀朗虽死,可她的身份卑贱己成定局,入朝为官只不过是多增一则民间笑话。
荀朗听她妄言气恼之际:“逆女!!
你还敢胡言乱语!!!”
只是袁清辞举手制止了荀朗接下去的辱骂,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蚕丝做的帕子,想交与荀昭手上。
他见荀昭不接,转而捻起帕子轻轻擦拭荀昭脸上的血迹,而后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你既然这么有本事?
那又为何?
上一世你不救他们呢?
嫂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