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退婚那日,长姐留住了我。
入宫多年,她如今早已高居皇后之位。
女人一身华服,脸庞是岁月也无法撼动分毫的艳丽,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清梨,本宫记得当初你很喜欢他。”
“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了。”
心尖一阵阵地刺痛。
当初谢岸殊还没有功名在身时,入了军队,出征三月,却毫无音讯。
我日夜担忧,最终瞒着所有人,偷偷去了战场。
那日尸横遍野,下了很大的雪。
我跪在地上,任凭刀剑划破我的肌肤,一具具地翻过所有士兵的尸首。
从清晨到深夜,我看了上千具尸首。
最终找到了谢岸殊。
那样长的一段路,我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镇上,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谢岸殊醒来时,目光划过我苍白憔悴的脸庞,瞬间便红了眼眶。
漫天飞雪中,他颤抖着拥住我。
“清梨,我此生只有你。”
可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我在强求。
若是真的有缘,当初翻出的第一具尸首,便该是谢岸殊,而非苦苦纠缠。
否则往后这些年,便不会走到今日。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我抬起头望着高台。
半晌,笑得平静而释然。
“长姐,我确实爱他,可沈家的女儿,从来不缺人爱,更要担起沈家的颜面。”
“今日,不是谢岸殊不要我了。”
“而是我不要他了。”
我沈清梨,出身名门世家,名满京城。
我不愿,也不屑于。
同那样一个女子争抢夫婿。
有了皇后的默许。
退了婚约的第二月,谢岸殊同周婉大婚了。
我闯进去时,二人一身大红婚服,正要行最后的夫妻对拜礼。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看见我,谢岸殊的神色一沉,凝重开口。
“沈清梨,我同你已经退婚了,今日是我同婉娘的大婚,你要做什么?”
字字句句,是对周婉的维护。
意料之中的回答,心底却依旧如针扎般。
痛得鲜血淋漓。
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怀中拿出一页薄纸,转身面向所有宾客,冷冷勾唇。
“我今日,是来还婚书的。”
视线划过二人紧紧相握的手,我一顿。
嘶哑干涩的嗓音在空中荡开。
“当初我们二人订下婚约时,这一纸婚约便是信物,如今既然退了婚。”
“自然,也不必留着了。”
众目睽睽下,我直直望入谢岸殊晦暗不明的眼底,然后,毫不犹豫撕碎了婚书。
纸片纷扬落下,似那年大雪。
转身走出大殿的那刻,腕骨忽然被人握住,谢岸殊再不复以往的清绝冷淡。
他红了眼眶,失态地望着我。
“沈清梨,那封婚书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人?”
闭了闭眼,我漠然地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警告他。
“谢岸殊,今日是你的大婚,请你自重,莫要逾矩,让你的婉娘伤心。”
仿佛被话刺伤,谢岸殊克制地放开我。
漆黑的眸却死死盯着我的脸庞。
无视他复杂深沉的视线,我拎起裙摆,转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谢岸殊啊,只是撕碎了婚书。
你便这般失态。
那若是你在日后想起,这些日子你是如何辜负我,羞辱我,爱上她人。
那种痛,才算锥心刺骨。
那一日,我等着。
在谢岸殊的大婚之日闹了一场后。
京中满是对我的议论,人人都在明面上忌惮我的跋扈,私下却又觉得我可怜。
可怜我,得不到谢岸殊的爱。
我懒得听这些流言,索性躲去了郊外的寺庙。
却不曾想,撞上了谢岸殊和周婉。
这些日子里,明月同我说了许多他们的事,说谢岸殊不知廉耻,对周婉极尽宠爱。
又说二人遭了报应,一直没有孩子。
我只当听不见。
因为但凡多听一句,便是诛心。
不愿多做纠缠,我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而仓皇的嗓音。
“沈清梨!”
变故就在此刻陡生。
寺庙依山而建,连日的阴雨下,山上有数不清的碎石滚落,直直砸向我。
一片慌乱中,我被压住了双腿。
剧烈的疼痛传来,我的额角满是冷汗。
谢岸殊见状,有些急切地想要跑向我,却又在听见周婉的哭喊声后,停了脚步。
犹豫了一瞬,他转身朝她跑去。
我死死咬着唇,痛得浑身颤抖,却依旧望着谢岸殊的方向,不肯闭眼。
滚落的碎石里,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任凭后背被砸得鲜血淋漓,他也不曾说半个字,只柔声安慰周婉。
“没事的,婉娘,我护着你。”
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我颓然地闭上眼。
意识渐渐模糊前,我想。
谢岸殊,你撒谎了。
你曾经对我说过,要一辈子护我周全。
可如今我差点就死在你的面前,你却把别人抱在怀里,对我不管不顾。
你的爱和誓言,都是匕首。
一下一下刺进我的心里。
直到血肉模糊。
面目全非。
这一日我知道了谢岸殊恢复了记忆。
听大夫说,他护着周婉时,被碎石砸中了脑袋,昏迷了多日都不见好。
被救醒后,他想起了从前的一切。
我醒来时,他就在我的床边。
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我抽了口气,下意识想要远离他,却痛得掉下泪来。
谢岸殊慌乱地想来扶我,却被我猛地甩开。
“走开,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