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很快，也很稳妥。
当天我就办理出院了。
从医院出来后，我直接回了娘家。
我原本就是本地人，也是家中的独生女。可是婚后两年，为了这个小家庭，我忙得很少回家。想想结婚的时候，我差点因为宋屿跟父母闹翻，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我按响门铃，等了半晌，门才开。
母亲看见我，有些惊讶：明明？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声。
我走进屋子换鞋，尽可能得装作轻松得语气：想你们就回来了啊，怎么，没事就不能回来看看你们啊？
才进客厅，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就窜入鼻尖。
我心脏猛烈剧跳，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妈，我爸呢？
母亲装作没听见：你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
我一把拉住她，语气坚决：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母亲见瞒不住我，叹口气，下巴往卧室抬了抬：老毛病了。
我冲进房间，我爸躺在床上。看见我，他想坐起来，手肘却没力，整个人又无力倒下。
我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整个人泣不成声：爸。
爸爸抬手抹去我的眼泪，反倒过来安慰我：没啥事，也不严重。哭啥。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妈走进来，抚摸我的头。
你自己还要照顾宋屿他妈，再说，我身体好着，你爸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得过来！明明，你这手怎么回事？
妈妈看向我右手小臂上的疤痕。
我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盖住了伤疤：没事，不小心烫到的。
但其实，这是上个月宋屿他妈故意将滚烫的汤水泼到我的手上。
只因为我出门买菜回去迟了一点，她就说我在外面勾引其他的男人。
妈妈心疼得看着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傻孩子。
我看着面前的爸妈，这才是我的血肉至亲。
而我在亲爸卧病在床的时候，却在对别人的父母尽心尽力得出孝道。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7
第二天，我带着我爸去省里大医院再次做检查。
我妈不同意。
明明，你爸这是老毛病了。家里那药还没吃完呢，以前都是吃这药就好了。不用这么闹腾。
我爸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去了也是白去。那大医院，什么小问题都会说成大问题，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钱！
我蹲下，握住爸爸苍老的手背，声音哽咽：爸，以前，是我识人不清。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想陪在你身边，给你养老送终。就当为了我，去看看行吗？
半晌后，他们终于松口答应跟我去医院。
来到医院，我驾轻就熟得挂号取号，带着他们做各项检查。
这两年照顾宋屿他妈，这些事，我已经有一些经验。
还记得之前我第一次一个人带宋屿他妈来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忙得晕头转向，每走完一步流程大脑就要短路一阵子。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好不容易忙活一天回到家里，还得马不停蹄得给老太太做营养餐。
因为她说外面的饭不卫生，我硬生生得从一个只知道点外卖的人锻炼成了一个营养大师。
而我做这一切，只是希望得到她的认可，得到宋屿的肯定。
爱一个人，如果爱得这么卑微，完全丧失了自己，恐怕连别人都瞧不起自己。
我收敛心神，坐在过道上的椅子上，安慰忐忑不安的妈妈。
妈，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爸爸出事的。
8
等检查结果的空当，宋屿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拿起手机，走到了一旁。
姜明，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
你还没闹够吗？现在，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你做事能不能稳重一点？
我看着窗外的落叶，心下一片凉意。
看来，从昨天他离开医院后，他都没有再去医院过。
否则，他就会知道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宋屿，孩子我已经打掉了。
你没有资格当他的爸爸。
还有，周一上午八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或许是没想到我会挂断电话，宋屿罕见得给我回了微信消息。
我不会。
无所谓，我只是通知你。你如果不来，我可以起诉。
说完这些，我点击发送。
那边再没回过消息。
我关掉手机，朝母亲那边走去。
正好检查结果出来。
医生脸色凝重得看着我：怎么现在才来检查？
我有些惭愧：医生，我爸他……
医生扶了扶镜框：趁着现在癌细胞还没扩散，得赶紧安排手术。
我妈松口气，试探：那这个手术需要多少钱？
手术费加上后期的费用，你们先准备五十万吧。
9
走出医院，我爸拦住我。
明明，我跟你妈觉得，这手术还是不做了吧。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浪费这个钱了。
我知道，他们就是舍不得花这个钱。
为了我，他们节俭一生，什么好的都不舍得用。
现在为了节约钱，竟然连病都不舍得治。
爸，手术费你们不用担心，我有钱。
妈妈担心得看向我：这两年，你都没有工作，哪里来的钱呢？再说，宋屿也不会答应的。
提到宋屿，我眼里泛出冷意。
妈，我要跟他。
我爸以为我是闹脾气，拉住我，语重心长得说：明明，虽然我跟你妈之前一直不喜欢宋屿，但是现在，你们既然已经是夫妻了，就应该本着一条心，好好将这个家庭经营下去。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不要任性。
我忍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没有过多解释，更没有说出我小产的事。
我怕两位老人受不住。
见说不动我，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让我今晚回去，跟宋屿好好谈谈。
这点我没有拒绝，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他们说。
送爸妈回家后，到了晚上，估摸着宋屿快下班了。
我也踩着点回去了。
才一进门，宋晨便开始叫嚣：姜明，你干嘛把我号码拉黑！
宋屿这位弟弟，从来叫我都是直呼其名。
以前，我念着他小，不懂事，也从来不会在这件事上计较。
却不想，因此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婆婆杨钰自个也推着轮椅出来了，她头上还缠着纱布，想来昨天应该摔得不轻。
我心里暗爽，这两年，为了尽心照顾她，我辞掉了令人羡慕的工作，全心投入家庭，当全职太太。
照顾瘫痪的婆婆，和不思进取的小叔子。
到头来，却得到这样的回报。
我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可悲。
但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10
我没理这两人，走进主卧，将房产证和户口本装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宋屿回来。
看见我，宋屿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姜明，孩子你真的打掉了？
我挣开他，一脸神经病得看向他。
是！怎么，手术费你要报销吗？
宋屿气急扬手甩向我。
这次，我眼疾手快躲过，反手将上次的巴掌还了回去。
一家人都没想到我会还手。
宋晨还在讶异我的异常。
杨钰整个人还陷在我们刚刚的对话里：小屿，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我没理老太太，笑看向宋屿。
你不是一直都好奇，为什么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用吗？
宋屿脸色阴沉的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自从我做全职太太后，宋屿每个月是给我五千块的生活费的。
但这五千，不是给我一个人用的，而是包括他妈，他弟，一家四口人的费用。
起初，我自己也有点私房钱，加上我爸妈平时怕我受委屈，也会经常塞钱给我用，所以这五千块钱是够用的。
但后来，我的私房钱很快被花完，我也不好意思再接受父母的救济。
明里暗里希望宋屿将生活费提高，要么就让他弟弟出去找工作。
但他总是以宋晨年纪小，怕他在外面吃苦为由拒绝。
那时候，宋晨刚中考完，死活就是不读书，借着要照顾杨钰一直赖在这里。
而提到生活费，宋屿就开始怪我不知道节俭。
还怪我买了两百块的护肤品浪费钱。
他不知道，结婚前，我的护肤品都是上千的。
我走近杨钰，蹲在她面前，笑起来：那你得好好问你这个妈还有这个亲弟弟了。
11
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原委的。
去年开始，杨钰每个月都要问我额外要两千块钱，一开始，说是宋晨谈了一个女朋友。年轻人出去约会有个节日什么的，都得花钱。
头一次我给了，宋屿就一个弟弟，好歹我也是他嫂子，我不好意思拒绝。
但第二次，杨钰还来要的时候，我就不想给。生活费本来就不够，还要给他的话，家里更揭不开锅了。
但没想到，杨钰为了这个小儿子，开始在我面前撒泼哭闹。
威胁我如果不给的话，那她每个月的治疗复诊也不去了。
这事捅到宋屿面前，他只是责怪我钻到钱眼子里面去了。却全然不管钱根本就不够用。
都到这份上了，杨钰还在维护宋晨：我是每个月跟你多要了两千块钱，但这钱是给小晨谈朋友用的，这事小屿也是知道的。
我看向心虚的宋晨：谈朋友？宋晨，你这女朋友也谈了快两年了，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合适的话，双方家长也可以见个面了。
宋晨开始有些慌张：她性格很害羞，回头我问问她。不过，我跟她年纪都挺小，结婚的事先不急。
话已至此，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宋屿对他这个弟弟的秉性比我更清楚，他一把抓起宋晨的衣领，生了怒气：还不老实说！
宋晨很少见到宋屿跟他发脾气，眼下也见瞒不住，才哆哆嗦嗦都抖落了出来。
那两千块钱，根本就不是拿来谈女朋友的。
他是拿这钱去赌博了。
开始可能是小赌，后来越陷越深，还搞起来了网络贷款。
那利息，利滚利，翻倍滚，到最后，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12
上个月，追债的人电话都打到了我这里。
我也是这才知道的。
但当时宋屿正在面临升职的竞选，为了不让他分心，杨钰偷偷将老家的房子卖了，这才填补了这个窟窿。
宋屿一脚踢倒宋晨：你连妈的房子都敢动心思！
兄弟两人大打出手，整个客厅很快一片狼藉。
杨钰腿脚不便，只得在旁边干着急，哭闹着喊：你们是不是想看我这个老太婆死了才好过！
我闲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提到房子，我起身走到杨钰面前。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跟宋屿要了。
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妈买给我的。现在我要收回。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找好房子搬出去。
我瞥了一眼还在打架的两人，扭头走了出去。
姜明！
小区楼下，宋屿追了出来。
他脸上还挂着伤。
我妈这个样子，你还要赶她出去，大家夫妻一场，你用得着这么狠心吗？
我不以为意，面对这一家子，我已经仁至义尽：宋屿，不要忘记，周一，民政局门口见。
宋屿拉住我不让我走。
我说过。我不会同意的。
你如果是因为江月吃醋，我可以将她开除，以后都不跟她联系。
我现在也升职了。你之前不是老是抱怨钱不够用吗？现在我工资也涨了，以后一发工资，我就全部交给你。可以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到骨子里的男人，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贪图他的温柔和体贴吗？
可是这些，早就在这场婚姻里荡然无存。
我对他的那层滤镜，能够支撑到我现在，也算是保鲜期蛮久了。
宋屿，我现在一看到你，就恶心。不管你身边有没有江月，我跟你，都不可能了！
13
回去的路上，我经过一家房产中介，将房子的事情安排了出去。
为了尽快出售，我主动要求售价低于市场价。
想到刚刚的宋屿，我又联系了律师，做好了起诉的准备。
两天后，我如约来到民政局门口取了号。
等了一个小时，宋屿都没有出现。
我给他打电话，是江月接的。
明姐，宋总在开会，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心中一阵反胃，两天前，宋屿还信誓旦旦得说要将江月开除。
男人的嘴，真是没一句可以相信的。
江月，我准备起诉了。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尽快促成这件事。你说是不是？
没等她回话，我直接挂了电话。
从民政局离开后，我回家煲了汤，送去了医院。
爸爸这两天病情反复，我直接给他办理了住院。
妈妈有些担心得看着我：明明，你跟宋屿真的不能再继续了吗？
相比于爸爸的病情，这两位老人更加担心我的婚事。
我脸上挤出笑容，安慰他们：放心好了，你们女儿可是个香饽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准我以后会找到更好的男人呢！
两人只能接受事实，我让他们安心等待手术。
中介那边说已经有人愿意接手房子了。
等卖房子的钱一到账，爸爸的手术就可以顺利安排起来。
14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中介说杨钰他们赖着房子不搬走。
我思量了一下，又看那个买家的行事做派老道。跟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房价我可以再优惠五万。房子里面的人，他们自己清算。
那人犹豫性得问我，住在里面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直接撇清关系，一脸淡然：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人了然，说这事简单。
房子的事情，也很快便解决好。
一个月后，爸爸出院。
为了庆祝他大病初愈，我预定了餐厅包厢庆祝。
只是不巧，正好碰到了宋屿带着部门也在那聚餐。
我跟他的事，还在诉讼阶段。
一个多月没见，宋屿肉眼可见得要沧桑许多。
听说，宋晨后来被他送回了老家，跟着一个亲戚去了北方打工。
而因为我走后，无人照顾杨钰，宋屿找的保姆也被她各种刁难找茬。
又因家里这些破事，他在工作上也造成了很大的失误，被高层开除。
后来没办法，杨钰也被他送进了养老院。
我想起刚结婚的那会，我其实也提过养老院的事，那时候，不仅杨钰大骂我抛弃长辈，连宋屿也不理解。
后来，我还甚至请过保姆，但也都被杨钰以各种理由气走。
我也是从宋晨嘴里听出来，她就是要我辞职回家伺候她。
拿她的话讲，全职太太才容易被丈夫拿捏。
为了两个儿子，这个老太太煞费苦心。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才可能是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我想起两年前结婚的时候，爸爸语重心长对我的告诫。
明明，选择一个男人结婚，就是选择一个家庭。那你考量的就不仅仅是那一个人，你还要考量他的父母，他的血亲。
只是那时，年轻的我总觉得爱情至上，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姜明！
上车前，宋屿叫住了我。
我盯着他满脸的沧桑和疲倦，心里波澜不惊。
什么事？
宋屿眼神盯着我，沉默良久，才说了句。
生日快乐。
难得，要了，才想起我的生日。
我微愕，没接话，转身上了车。
身后，宋屿右手从兜里伸出来，掌心赫然是我们那枚婚戒。
只是这次，他知道，再也等不来戒指的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