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之后我住院的这几天，宋晞扬按照我说的话确实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
医生要求我每天需要进行康复运动，所以我每天下午都会在走廊慢慢的行走。
我看着医院走廊的人间百态，不管是喜极而泣的父母，还是焦急等待结果的男男女女。
他们身边或多或少都有人陪伴。
我看着心酸，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一直到出院，我都没有见过宋晞扬的身影。
但是他给我的东西每天都会送到病房，有个时候是一束花有个时候是滋补的营养品，唯一不变的是东西里面都会夹杂着一封手写信。
我打开看过一眼，却匆匆将信扔在了一边。
只要看到宋晞扬的字迹就会想到密密麻麻写满了我和姜嫣名字的日记本。
我出院那天，是我从那天提离婚之后，第一次见到宋晞扬。
他脸上挂着一些憔悴的痕迹，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宋晞扬回过头想跟我说几句话，我看着他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却又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回到家之后，他给了我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他每周的安排，什么时间回家又什么时间出门。
我都会按照这个时间回家，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们的时间可以错开。
说罢，他顿了顿，还有，我还是不会离婚的。
我听见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前半生的所有委屈，也许是自己独自在医院做修复的难过，又也许是觉得宋晞扬把我当替身就算被拆穿却也不肯轻易放我走，我泪水又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眼泪砸在我的手上，我只觉得滚烫。
宋晞扬明显慌了神，他想过来抱我却被我推开，我遇见宋晞扬过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他带给了我最甜蜜的时光，所以如今我发现真相之后才会觉得这么残忍。
我坐在地上从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我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小时候哭大概是为了得到大人的关心，可是我发现我哭从来不会得到父母的关注，甚至只能得到厌恶的眼神，我便不哭了。
和宋晞扬认识之后，他一字一句地向我许下诺言，永远不会让我哭。
我信了，吞下了带着糖衣的苦药，所以他却让我爆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哭声。
宋晞扬一直没走，却因为我的抵触不敢再上前。
我哭累了睡了过去，却感觉到他在我身上披上了毯子。
快点好起来。
我听见宋晞扬轻轻说了这句话。
从我那次大哭之后，宋晞扬又像是烟雾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之中。
我在房间里喝酒，睡觉，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房间看不到一丝阳光。
我知道我又出问题了。
在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之后，我去了很久没有去过的心理诊所。
可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宋晞扬。
7几天没见，他又变得憔悴了不少。
眼下的乌青，突兀的眼袋，以及没有按时刮掉的胡茬都出现在了宋晞扬的脸上。
以前他是最爱精致的人。
我还没有从见到他的惊讶之中回神，宋晞扬却脚底流油一样的消失在了走廊。
我推门进去，看到了位置上的心理医生。
他一副早就知道我会来的表情把我盯着。
为什么宋晞扬会在这里？
我问心理医生。
他却摆了摆手，这个问题，你得去问他本人。
那他来这里，是生病了吗？
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隐隐也有一些担忧，指甲已经扣进了手心的肉。
无可奉告，心理医生回答道，我们有职业素养的要求。
接下来预约的心理辅导我都心不在焉，脑袋里一直想着都是为什么宋晞扬会出现在心理诊所。
我匆匆结束完辅导便回到了家里，果然在家里看见了宋晞扬。
穿着围裙的宋晞扬。
还有空气之中洋溢的饭菜香。
宋晞扬转头看见了我站在门口的身影，只是冲我笑了笑，洗手吃饭了。
我们吃饭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我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宋晞扬，想看看他到底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到底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可是除了憔悴，一切如常。
而就在我们吃完饭之后，宋晞扬却问我，妍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我记得。
在一个小镇，我被在路边弹吉他的宋晞扬吸引。
一连好几天我都在他不近不远处看着他静静地弹着吉他。
那个时候他的脸还没有褪去少年的青涩。
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努力的完成着每一首歌。
我说的越多，越感觉之前的那个宋晞扬在我眼前，好像这些年都没有变过一般。
宋晞扬沉默着听完了我的阐述，沉默了两秒，他问我，那你对你自己呢？
还记得当时我们见面时候的你自己吗？
8我被他突如起来的问题问得有些疑惑。
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可是就当我试着去想和宋晞扬初遇的我自己时，眼前总是出现一团迷雾。
我好像记不起来和宋晞扬初遇的我自己。
不仅如此，越想甚至头还越来越痛。
好像以前的我站在浓雾之中，我只能大概看清她的身影，可是再多细节却也没办法查明。
我茫然的看向宋晞扬，他却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宋晞扬将袖口挽起，我洗了碗，带你去个地方。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和宋晞扬一程无话，比起上次他从医院接我回家，我从后排坐在了副驾上。
我看着外面的景色，却突然觉得熟悉了起来。
就在我看见墓园的门口的时候，我转头问宋晞扬，为什么把我带到姜嫣的墓地？
宋晞扬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停车熄火，让我下车。
姜嫣的墓是一个独立的墓地，上次我和宋晞扬拿来的花已经枯萎了。
我不知道宋晞扬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正疑惑地看向宋晞扬的时候，他却跳上了姜嫣的墓地。
接着，他做出了我最意想不到的举动，宋晞扬竟然将墓地上面的挡板打开，将里面的骨灰盒拿了出来。
我一下慌了神，连忙喝制住宋晞扬，可是宋晞扬的动作却没有因为我的呵斥而停止。
他甚至变本加厉的打开了骨灰盒，我全身的血液上涌，想冲过去保护姜嫣的骨灰，可是我却惊讶的发现，姜嫣的骨灰盒里，里面竟然只有几张纸。
9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宋晞扬。
宋晞扬不语，只是将那几张纸拿了出来。
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几张纸，而是病历。
病历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下面的诊断结果写着精神分裂四个字。
和病历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点痣手术的记录。
我看完了这几份东西，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所以，姜嫣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人格？
宋晞扬点点头，我才发现他眼底清晰的红血丝。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咨询医生，如果你发现你有不同的人格或者你对第二人格带有敌意，会不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医生建议我，向你坦白你和姜嫣是一个人这件事。
他说如果你自己发现，可能会毁灭人格。
宋晞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好像比我更害怕我被毁灭。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膝盖跪在冰凉的石头上面瞬间红肿起来。
所以从头至尾就没有姜嫣这个人？
宋晞扬从鼻尖轻轻发出嗯这个音节。
后面的记忆我好像都丧失了，只记得我和宋晞扬回到了家，我吐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被他送到心理诊所的我面色惨白。
医生将我这些年的病历都尽数给我看了一遍。
大脑会自动忘记痛苦的记忆，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甚至会分裂出人格修改记忆，这是很正常的。
医生这样跟我说，可是我却听不进去。
我一遍又一遍的翻着手上的记录。
原来父母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留在乡下，我只是因为太渴望父母的关爱，所以才分裂出来了一个姜嫣的人格。
一个假装自己被父母爱过的人格。
不仅如此，最开始和宋晞扬相遇的也不是我，是当时我体内的副人格姜嫣。
我抓紧了面前的纸张，如果说当时相遇的时候是我，宋晞扬是不是就不会跟我结婚？
我当成了对比项的另外一个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无法再细想下去。
10之后回到家，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就算勉强咽下最后也会在厕所吐个精光。
宋晞扬为了照顾我向公司请了年假。
他端了我最喜欢的粥站在窗边，好歹吃点妍妍，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麻木的抬起头望向宋晞扬，宋晞扬，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是怕我会死，还是怕我体内姜嫣的人格会死？
这几天他一直照顾我，从来没有对我大呼小叫，没有过激烈的情绪。
可是就在我这一个问题之后，宋晞扬崩溃的将手上的粥摔在地上。
我不知道。
宋晞扬回答，我一开始认识的是那个文静的姜嫣，哪怕后面知道了她是你分裂出来的人格，我也没有动摇过爱你的心。
可是最近，我也越来越不知道你问我的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听到这里，心下沉了一拍。
宋晞扬喜欢我，却并不是喜欢我的主人格。
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可是吸引宋晞扬的也不是我。
他日记的尾页就已经预兆着他的纠结和痛苦。
我原以为他心中藏着一个白月光，却没想到白月光就是我自己。
宋晞扬深爱着我身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可是我却永远不可能复制成那个灵魂。
我想去见见爸妈。
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我补充了一句，我爸妈。
根据病历的记录，在十几岁那年她们给了我一笔钱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宋晞扬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去拿了车钥匙。
爸妈住的地方一直没变，我到那里的时候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像是被新翻修了一遍一样透露着生机。
在宋晞扬的鼓励之下，我敲了门。
门吱呀打开，我妈的脸出现在面前。
多年不见，她的脸上已经生出了皱纹，但完全没有掩盖她的神采奕奕。
我妈见到我有些疑惑，你是？
我颤抖着像蚊子一样正准备喊一声妈，却听到了一个清澈的男声问，妈，是谁啊？
11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只有我妈腰那么高，但是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清澈和可爱。
我在心里打好的稿子已经分崩离析，嘴里念着不好意思敲错了门便将门关上了。
情绪一直压制到了楼下，当我准备哭的时候才发现眼睛里面已经流不出泪水了。
宋晞扬关心地打量着我的神情。
我状似没什么感觉的甩了甩手准备回到车上，我都习惯了，她们不爱我。
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心仪的小孩，也能算是有爱的一家三口。
也许是早就明白了我的家人并不爱我，所以不死心再次求证得到证实之后，心里也没有那么痛。
我和宋晞扬准备打道回府，却发现我妈匆匆忙忙的跑下了楼。
她手里拿着什么，在楼底下四处张望。
我下意识的推开车门，在和妈妈对视的那一刻，她跑了过来将手上的东西地给了我。
那是一个玩偶。
小时候的玩伴都贴身带着一个玩偶，我也想要，可是求了爸妈很久她们都不愿意给我买。
于是我自己偷偷攒了钱，在街口的杂货铺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玩偶。
但被妈妈发现之后，她不仅将我骂了一遍，还将那个玩偶扔了出去。
赔钱货还买什么东西！
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妈妈咒骂我的话在我记忆里依旧清晰。
可是现在，那个玩偶却好好的出现在了我的手里。
妈妈不敢看我，她的眼神一直流转在玩偶之上。
妍妍……以前的事是妈妈对不起你。
这是你当时喜欢的玩偶……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只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的之后便上楼了。
我带着玩偶回到车里的时候，只感觉小时候当时想哭没能哭出来的眼泪经过岁月长河流到了我的眼睛里。
你觉得我爸妈爱我吗？
我问宋晞扬。
他沉默良久，也许现在回忆起来，因为愧疚所以有爱吧。
我看向宋晞扬，那你爱我吗？
12宋晞扬愣了一瞬，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宋晞扬终于说出了他的答案。
我向姜嫣保证过，不会始乱终弃。
得到这个答案，我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我爱宋晞扬，他带给了我人生之中最好的这几年。
但是我知道他心中存在姜嫣之后，突然心中对他的情感慢慢减淡了不少，慢慢只觉得宋晞扬是一个对我颇佳照顾的哥哥。
到了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感谢姜嫣，她占据主人格的那几年，让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爱人。
如果姜嫣再也不会出现了呢？
宋晞扬听见这话，手在方向盘上面无意识的摩擦，食指扣着大拇指的肉。
这是他感到焦虑的时候经常做的动作。
我不知道。
宋晞扬叹了口气。
在我们结婚的这段时间，准确来说是我回来这具身体的这段时间，你一直想让我变回姜嫣。
我说的是肯定句，宋晞扬也没有反驳，他暗戳戳的小心意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将拙劣的技巧都摆在了明面。
可是这幅身体的主人格只能是姜妍。
姜嫣只是我为了疗愈自己才创造出来的人格。
你要跟我过一辈子吗？
离婚吧。
我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宋晞扬沉默了很久。
可最终他还是结结巴巴的拒绝了我。
我知道你很爱姜嫣。
我继续道，可是她不会再回来了，你认清这一点。
我没办法让你透过我去爱姜嫣，哪怕我们是一个人。
在我说了这句话之后，宋晞扬像是终于爆发了一般。
姜嫣很早就跟我说过，她只是这个身体的副人格，总有一天会消失。
可是我总是一意孤行，我想着能爱一天算一天。
你回来之后，本来我以为一样的脸，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我看着一样的脸，心里只会更想念姜嫣。
我的姜嫣。
他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他的姜嫣看似还活着，可是已经永远的死去了。
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让姜嫣回来了，我对宋晞扬说道，你放过你自己，好吗。
13和宋晞扬离婚那天，他眼睛依旧还是肿的。
在民政局门口碰面的时候还能依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也因为这样，办理离婚程序的工作人员还努力劝和了一阵，甚至在我们还是说准备离婚的时候，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由于离婚冷静期的原因，还没能拿到离婚证。
在民政局门口，宋晞扬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钱和不动产我们一人一半。
我有些过意不去，还是你占大头吧。
宋晞扬却一口回绝了我，就当我送给姜嫣的。
你还好吗？
看宋晞扬的状态，这几天应该没有过得很好。
不好。
我很想她。
我突然有些愧疚，心脏开始闷闷的痛。
宋晞扬却没管我的反应，继续说，你知道吗，你的主人格回来的前一天，姜嫣找我聊过。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在我的脑海里也没有任何印象。
她说她很爱你，她是从属于你的。
也希望我能好好爱你。
她说如果我做不到，那就温柔安静的离开你，不要伤害你。
宋晞扬每一句都是对姜嫣的怀念，可是我却没办法将姜嫣带到他身边。
看着我面前颓废的宋晞扬，我好像也听见了我身体里姜嫣的哭声。
我拿起宋晞扬的手放在了我的胸口，那里是剧烈的心跳。
姜嫣存在的证据。
我对宋晞扬说，每次看到你哭，这里都好痛。
如果你想她了，我们还是朋友，可以时常出来见一面。
宋晞扬点点头，随后却又摇摇头，对不起，我不应该想当然的把你当成另一个姜嫣。
没关系。
我也欠你一句抱歉。
三十天之后，我和宋晞扬又一次来到了民政局，他比三十天之前看着情绪稳定了不少。
我们拿了离婚证出民政局之后，他看着我，郑重的说了一句再见。
我知道这句再见并不是跟我说的，但是还是笑着回应了一句再见。
离婚之后，我在和宋晞扬相遇的小镇开了一家酒馆。
酒馆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嫣。
小镇的人并不多，只有节假日回来一批游客。
不论是小镇的原住民还是游客，都能跟我好好的聊聊天。
在他们许多人的故事里，我也慢慢的在对我之前过往的经历释怀。
我给宋晞扬也发去了消息，如果有天他愿意，可以来酒馆坐一坐。
他却迟迟没有回复我。
终于在一天清晨，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酒馆前。
宋晞扬坐在吧台，我按照之前相处的习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我下意识的想问他有没有交往新的对象，话却堵在了喉咙。
终归是宋晞扬先打破了平静的局面。
酒馆办的不错。
谢谢。
我犹豫了一会，你放下姜嫣了吗？
宋晞扬苦笑了一下，还没。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放下了。
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你好姜嫣也就放心了。
宋晞扬只是过来出差，他匆匆的跟我见了一面便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他包上一个小小的挂扣。
上面是一个女孩的照片。
脸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