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段清茉陈昭昭的女频言情小说《娘亲是反派白月光,重生助她另谋高嫁!段清茉陈昭昭全局》,由网络作家“天南舍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尖锐的痛苦从胸膛传来,那里太靠近心脏,靳询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反击防御。兵戎相见,满目鲜血。断臂残肢,尸骸遍野。杀掉,都杀掉。侵犯者,杀;叛乱者,杀;居心叵测者,杀。靳询耳边的声音变成一片嘈杂,吵得他头痛欲裂,几欲自裁。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如微光细雨的声音划破裹着浓稠鲜血的黑暗。“靳询,没事了。”那道柔软甘甜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气流掠过耳蜗,好似唤起了他的些许理智。眼前的浓雾好像一点点散开,靳询看清了王军医和靳盛泽焦急的面容。他侧过头,看到的则是段清茉。女子莹白的小脸不知为何染上了脏污痕迹,泛红的眼眸犹如兔子般惹人怜惜。她从背后紧紧抱着他,就像他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清茉。”靳询喃喃道,肌肉紧绷的渐渐松弛下来,他握着段清茉手腕...
《娘亲是反派白月光,重生助她另谋高嫁!段清茉陈昭昭全局》精彩片段
尖锐的痛苦从胸膛传来,那里太靠近心脏,靳询刻在骨子里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反击防御。
兵戎相见,满目鲜血。
断臂残肢,尸骸遍野。
杀掉,都杀掉。
侵犯者,杀;叛乱者,杀;居心叵测者,杀。
靳询耳边的声音变成一片嘈杂,吵得他头痛欲裂,几欲自裁。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如微光细雨的声音划破裹着浓稠鲜血的黑暗。
“靳询,没事了。”
那道柔软甘甜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气流掠过耳蜗,好似唤起了他的些许理智。
眼前的浓雾好像一点点散开,靳询看清了王军医和靳盛泽焦急的面容。
他侧过头,看到的则是段清茉。
女子莹白的小脸不知为何染上了脏污痕迹,泛红的眼眸犹如兔子般惹人怜惜。
她从背后紧紧抱着他,就像他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
“清茉。”靳询喃喃道,肌肉紧绷的渐渐松弛下来,他握着段清茉手腕的手也缓缓松开几分。
段清茉趁机摁住靳询的肩头,把他重新推回了榻上。
靳询陡然乖顺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段清茉,漆黑猩红的丹凤眸倒映的全都是段清茉的面容,生怕段清茉从他的身边离开。
王军医也趁机为靳询敷上麻药刮肉疗伤,这过程并不轻松。
靳询的额间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段清茉耐着性子替他一点点擦干。
她的视线往下,将靳询那精瘦隆起又布满伤痕的胸膛腹肌尽收眼底,尤其是触及到肩头的伤时,她只觉得鼻尖发酸,不敢直视。
靳询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伤心,他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抬起指尖想要摸一摸段清茉的脸。
段清茉宛如猫儿般将脸贴过去,一点泪顺着女子秀致挺拔的鼻尖滑落,恰好砸在了男人的脸颊上。
麻药彻底发挥了作用,靳询终于在段清茉握住他的手时昏睡了过去。
而段清茉被靳询攥了许久的右手手腕,赫然已是一片淤青。
靳盛泽见过靳询受伤发狂的样子,可是却没见过他对旁人这般卑微顺从的样子。
王军医掐着时间迅速地处理好了靳询的伤,此时他十分庆幸镇北军在武龙县歇了脚,他这才能把所缺的药品补弃。
不然今日,又有的是麻烦。
“此毒怕是有使人神志不清的作用,段娘子,若是你能让王爷保持清醒的话,这几日恐怕都得你在王爷身边了。”王军医道。
镇北王这些年杀敌无数,煞孽和警惕心都太重,加之他极度克制自控,从不做泄欲纵情之事。
这样的人不受刺激则罢,一受刺激更容易失控。
从前王爷也有过一两次的情况,但都是小世子废了好大的功夫命人将镇北王绑起来的。
如今若是段娘子唤一声名字就能解了王爷的发狂,那自然能让王爷和他们都少遭罪。
段清茉想也没想地回答道:“这是自然。”
就算靳询今日不是因为她受的伤,她也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
这时,浑身萦绕着血腥味的曾将军进入帐内道:
“外面的刺客皆已经伏诛,这些人都是朱家从前养的死士,这朱天威怕是见彻底没了翻盘的余地又恰好得到王爷并未与大部队一起回京的消息,这才想冒死来刺杀王爷报仇的!”
朱吉康费尽心思想要为朱家保住一条血脉,他们苦苦搜寻都搜不到,却不曾想朱天威竟躲在京城附近。
说他愚蠢吧,他的确蠢到自投罗网地来杀靳询。
说他聪明吧,王爷在武龙县暴露踪迹后,他就在这山头布陷阱做埋伏,还当真猝不及防地伤了镇北军十几个精兵。
曾将军既高兴除了朱天威这个祸患,可是又担忧靳询的身子。
思及此,曾将军隐晦地看了段清茉一眼。
以王爷的身手,不至于会在朱天威的手下受伤。
这女子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当真是不一般。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到京城的好。”曾将军收回目光说道。
靳盛泽也点头应和道:“既然大家都已无事,就快马加鞭出发吧!段娘子,这几日王爷身边还辛苦您了......”
段清茉自然不介意照顾靳询,只是她的女儿也需要照顾。
然而段清茉还没开口,靳盛泽就接着说道:“陈姑娘我会照顾的,段娘子,您放心就是!”
靳盛泽的目光锐利如鹰,他发号施令的模样,没有半分踌躇犹豫,语气中的强势与霸道和靳询如出一辙。
若非段清茉清楚靳盛泽是靳询的养子,她都会觉得这二人就是父子。
——
靳盛泽走出去军帐后,就看到陈昭昭候在门口的样子。
眼瞅着王军医出来了,陈昭昭撒丫子就想跑进去看段清茉和靳询。
靳盛泽一把将她的后衣领拉住,轻轻松松就将人拎了起来。
“我父亲受伤,你母亲得照顾他,镇北军马上启程回京......陈昭昭,你这几日跟着我就是。”靳盛泽的语气强硬,不允许陈昭昭进去打扰靳询休息,“他们都没什么事。”
听到这些话,陈昭昭也停止了挣扎,她抽了抽通红的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都没事了吗?都......可是王爷,王爷他......”
靳盛泽皱眉道:“哭什么哭,若是这些刺客叛军再来,那就再杀便是......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害我父亲。”
陈昭昭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她抬头就看到少年冷硬的面容而平静又狠决的眼眸。
靳盛泽并非同靳询一样生着丹凤眸,反而是更为柔和的桃花眸。
但靳盛泽的眼中,总是透着野兽般的狠厉,甚至比靳询更不加掩饰。
陈昭昭又想到了少年骑马而来一箭射穿那叛贼的模样,还有他在武龙县景宅门前将她护在身边的模样。
陈昭昭突然心生出一股渴望。
她也不想任何人伤害她的母亲。
若是她能和靳盛泽一样厉害,是不是也能保护母亲和别人,而非被别人护在身后呢?
“怎么,你非要进去瞧瞧你母亲吗?”靳盛泽皱眉,陈昭昭到底还小,没准还离不开段清茉。
若她执意如此,他就只能命人将她强行待下去了。
可是让靳盛泽没想到的是,陈昭昭擦了擦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道:“我不看了,我信你们......只是你的嘴角为何会有血迹?你也受伤了吗?”
“我替你去叫王军医可好?”
小女孩细致的观察和突然关心让靳盛泽神情微僵。
段清茉错愕,她尝试挣扎。
这顿时就激发了男人更强的侵占心,他的力道也更紧。
然而随即,靳询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五指松力,只是虚虚地圈着她,却也并不允许她挣脱。
陈昭昭还贴在段清茉的身边,她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她的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角,时刻准备准备在靳询要发怒时喊人过来帮忙。
女孩瘦小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段清茉低头就看到陈昭昭被靳询吓坏了的模样。
靳询也注意到陈昭昭的惊恐,他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悉数压下后开口道:“你与我聊一聊,可好?”
“你先松开。”段清茉也冷静了下来。
靳询克制的五指骨节都泛了红,迟疑片刻他松手背后,但丝毫不退让松动的高大身躯在段清茉面前仍像一座小山般遮云蔽日。
让她逃不出他笼罩下来的阴影。
“昭昭,你先跟着靳大人会韶光院好吗?娘有些事想与王爷说清楚。”段清茉柔声哄道。
陈昭昭被靳询的冷脸吓到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靳询这般压抑愠怒的样子。
“娘......”陈昭昭牵起段清茉的手,语气带着深深的担忧和倔强。
段清茉被陈昭昭眼中的惊恐深深刺痛,她紧紧搂了搂陈昭昭后说道:“没事,娘很快就回去了......你乖乖听话,好吗?”
陈昭昭犹豫再三,还得点了点头。
只是她临走前忍不住对段清茉说道:“那您要早点回来哦,您若是不回来,昭昭也睡不着。”
“那是自然。”段清茉说道。
哄走陈昭昭后,这静谧的东花园角落里,就只剩下了她与靳询。
昏暗的灯火下,男人的面容晦暗不明,立挺的眉宇和鼻梁将光影分割,那落在光晕的面容俊美沉郁却又透着几分隐忍的落寞。
而藏在阴影中的那一半,却犹如困兽般阴鸷压抑,好似要将她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王爷有什么想与我说的?”段清茉开口问道。
靳询的后槽牙紧咬,他尽可能地忽略段清茉脸上的冷漠之色说道:“十年前的事就当忘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可靳询却并不觉得松快和欢喜。
他最想问的是,为什么段清茉去了临州一年不到,就嫁给了陈颐安?
可不管是段清茉那日没认出他,还是他步步逼问到那个地步,段清茉还没意识到这十年他没放下她这些事,都让靳询意识到了——当年,段清茉没那么爱他。
因为没那么爱,所以认不出他。
因为没那么爱,所以她才能坦然地说出“你与你心悦之人成婚便是”。
因为没那么爱,所以她转头就可以嫁给陈颐安,将他靳询心安理得地遗忘在角落里。
可是,他还没放下。
没放下的那个人,就是输家。
段清茉受不住靳询的目光,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说道:“十年前的事怎么忘记?我的女儿如今都九岁了,难不成你还能当她不存在吗?”
“你的女儿,我亦可以当我的女儿来看。”靳询说道,“若是你对我没有情谊,那日我受伤时你怎么会哭得那般惨?怎么会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边、连陈昭昭都顾不上照顾?”
“既然陈颐安已经死了,我们可当他从没存在过。”
“昭昭可以是你我二人的孩子,是镇北王府最尊贵的小郡主。”
段清茉听了这话,心中满是悲哀:“你当昭昭是个物件吗?她有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又认别人为父?”
“陈颐安是我的夫君,腊月二十一就是他的忌日,我怎么当他从没存在过?!过去十年,若是没有陈颐安,你岂会看到如今好好活着的我?”
“还有你的母亲,莫氏能同意这王府之中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你亲生的吗?莫氏当年连段家落魄的我都无法接受,如今她能接受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吗?”
“就算你与她如今关系再不融洽,她也是你的母亲!你唯一的娘!”
“就像哪怕陈颐安死了,他也是我唯一的夫君!”
莫氏对于靳询的意义,段清茉比任何人都清楚。
尽管莫氏对靳询自幼严苛,打骂罚跪、饿饭关屋都是常态。
可是莫氏每一次发作都是为了约束靳询的行为或是督促他用功读书。
靳询若是生病,莫氏能日夜熬着不睡守着靳询。
靳询若是想寻个好点的夫子,莫氏不惜登门下跪请那圣贤大儒教导靳询。
何人不说莫氏是个好母亲?
靳询的父亲宠妻灭妾,曾还为了一青楼妓女当着众人的面掌捆狠罚过莫氏。
莫氏出身不显,在靳家备受白眼折辱,靳询自小发奋读书就是为了让旁人看得起他的母亲。
年少时靳询对母亲的孺慕尊敬,段清茉都看在眼中。
莫氏的心酸苦楚,段清茉也看在眼中。
这母子情谊怎么可能割舍地掉?
而莫氏连没了清白的公主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她和昭昭?
难道要让她的昭昭寄人篱下,处处受人白眼嫌弃吗?
还有陈颐安......靳询每说一次“忘掉陈颐安”,都是在往段清茉的心上割刀子。
同样,靳询也被那句“唯一的夫君”深深刺痛了。
明明十几岁时就许诺白头到老的是他们二人,怎么陈颐安就成了她“唯一的夫君”呢?
“当年陈颐安到京城暂住你家时,你亲口告诉我,你对他绝无男女之情。为什么到临州一年不到,你就嫁给了他?”
“你说你在临州未收到我送的东西,也不曾有我的友人照顾你。好,你是因为生活艰辛......才嫁给他的是不是?”
靳询缓缓开口问道,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
他弯腰贴近段清茉,像是条狗般祈求地希望她看他一眼,一如他希望当年段清茉嫁给陈颐安,是因为生活所迫,而非从没爱过他。
只要有那个答案,他便可以安慰自己——从前种种都是意外罢了,他们之间本就该坠欢重拾,再续旧情。
可是段清茉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低头看着绣花鞋尖说道:
“我爱陈颐安,所以,我才嫁给他的。”
“此生,他都是我的夫君。”
“我还不知道你小时候习过武。”段清茉说道,“后来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你不是从小就想要嫁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状元郎吗?”靳询反问道。
段清茉顿时语塞,她转头看向靳询,却见那双锐利凌厉的丹凤眸中没有半点戏谑的神情。
她那时为何想要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状元郎呢?
还不是因为靳询日日苦读书文典籍,一心想考取功名为靳家光耀门楣吗?
那时候他总是整日一身白衣青袍,书不离手,身形也远比现在清瘦。
喜好之物也都是琴棋书画、文墨诗论等物,行事做事皆端庄自持,束己讲究。
段清茉自然要照着他的样子说。
可是如今听来,那却不是靳询的本心。
沉默许久,段清茉说道:“那你如今这样也好......这大周,到底是要靠武力平定着叛乱的。”
“你觉得我如今这样好,还是从前那样更好?”
三人已到了门前,靳询突然问道。
一旁在侧始终默不作声的陈昭昭终于忍不住抓了抓段清茉的手。
她的小脸跟着一烫,然后继续低下头装个鹌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段清茉的脚步迟疑了片刻,随后说道:“现在这样更好。”
从前的靳询也好,可是有外人在时,她总觉得靳询像个假人,那笑意从没抵达过眼底。
靳询放在门把的手微微一顿,门框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知道段清茉这句话没别的意思,可是心头阴郁的浓雾好似被她的小手抚开了些许。
他贪婪地吸了吸鼻子,鼻腔内都是来自女子身上那股淡淡的皂香。
不管过了多少年,有些话他还是只能与她段清茉说。
而她总是能明白他真正想说什么,想要什么。
“那药就不用我换了吧?”入了屋内,段清茉说道。
“不用。”靳询说道,嘴角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自始至终,换药都是个借口罢了。
只要她肯来,他哪里需要用那么拙劣的借口。
——
正厅内,靳询本就有心与段清茉待在一起,所以特意让段清茉早点来。
可是除了段清茉,还有个陈昭昭,三个人气氛总归显得有些尴尬。
靳沙颇有眼力见地拿来了象弈供他们解闷。
恰好陈昭昭平日里就喜欢下棋。
于是陈昭昭和段清茉持红方棋子,靳询持黑方棋子。
女子温柔的教导声之中偶尔夹杂着棋子落盘的轻响声。
桌案上灰青釉海棠式香炉燃起袅袅的佛手柑橘香,冷淡却又静心凝神。
只不过没多久,陈昭昭就没那么高兴了。
“呀,娘,又被吃掉了。”
下了三把,都是红方输。
这第四把也一样,没一会儿棋盘上的红方棋子就岌岌可危——这还是靳询收了几分的结果。
陈昭昭倏地就泄了气,哪怕有段清茉帮忙,她们母女二人加起来也不是靳询的对手。
听到陈昭昭紧张又郁闷的声音,段清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王爷的棋艺怎么样?”
“自然不是昭昭和娘能比的。”陈昭昭闷闷地说道,“可从前我与父亲还有乡亲下棋的时候,我总赢的!”
到底是小孩心性,陈昭昭的自尊心让她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一句。
“父亲”就像是个敏感词,段清茉听到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她看了一眼靳询,好在男人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靳询只是说道:“你父亲的棋艺也不怎么样,下棋之时总是优柔寡断,犹豫再三,我每次都要等他许久。”
“你比你父亲好上一些,多了几分莽劲儿,但又少了几分细致。”
三言两语间,陈昭昭最后保护“将”已经被靳询的“炮”盯死了。
“将军。”靳询话音落,已成定局。
眼瞅着陈昭昭眼中都裹上了一层难过的水雾,段清茉忍不住在桌下踹了踹靳询的小腿。
靳询抬眸,就看到段清茉的秀眉蹙起,不满地瞪着他的样子。
见靳询看她了,段清茉便用口语说道“让让她”。
那双漂亮温软的杏眸之中带上了些许乞求之色,又凶又惹人怜爱。
靳询的放在棋盘旁的手忍不住轻轻点了点桌案,他开口道:“重新来吧,这次我让你三子......如何?”
段清茉也连忙开口道:“镇北王的棋艺只怕满京都没几个人能敌,昭昭只需要在他手下撑过一炷香,就很厉害了。”
说罢,段清茉又俯到陈昭昭的耳边说道:“昭昭刚刚不是都学到了镇北王的招式了吗?若是再学几招,没准往后同龄人之中,就没你的对手了......”
“好。”陈昭昭转念一想,也觉得母亲说得对。
镇北王都多大了,她才多大?
倒是也不必和他比较。
只是陈昭昭想到靳询对父亲的讽刺,心中也有几分不满——陈颐安在她的心中无所不能,靳询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于是陈昭昭也铆足了劲,誓不能让靳询小瞧她。
在开局,靳询果然收敛了很多,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段清茉指点陈昭昭,而是靳询亲自指导。
“‘炮’跳过来,你的后方就让敌人能长驱直入了,好一个瞻前不顾后。”
“为何舍这‘卒’?可是觉得兵小而无用?”
“这一步下的还算不错,倒是学会举一反三了......”
......
下着下着,陈昭昭和靳询两个人都专注了起来。
靳询不再是陈昭昭的敌人,反而成了她的老师。
该嘲讽时男人毫不留情,该指点时又一针见血。
瞧见陈昭昭学了他的招式和思维后,他也不加掩饰地赞赏。
陈昭昭连肩背都忍不住挺直,好像自己回到了上学的时候,生怕让夫子认为她不认真学。
段清茉瞧见这一幕也颇有感慨。
陈颐安教导陈昭昭下棋,只不过觉得这是个哄女儿解闷的玩意。
并不苛求陈昭昭记住那些棋谱招式,更不需要她有太强的胜负心,所以总是让着她。
陈昭昭又有两分聪明,出去与旁人下棋总赢。
于是这丫头便觉得自己颇为厉害,今日倒是好好给她上了一课。
靳盛泽换好衣裳走入屋内时,看到的便是段清茉、靳询、陈昭昭宛如一家三口般围坐桌边下棋的模样。
段清茉进屋时,屋内静悄悄的。
她踏步撩开御风的幕帘,就看到靳询一个人坐在方榻赤裸上身,正一圈圈拆着纱布。
男人的身材极好,宽肩窄腰,胸膛高挺,腹肌分明,肌肉线条紧实膨胀而又线条流畅。
拆开的白色纱布松散地搭在他的小臂和腿上,露出了那尚未愈合的血粉色伤口。
他低垂着头颅查验着伤势的情况,几缕碎发落在男人尚且苍白的脸颊边,削弱了他身上那股凌厉锐气,多了些病态和破碎之感。
段清茉的视线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连忙背过身子说道:“怎么不叫王军医给你换药?”
靳询轻轻按压了下伤口,眉头骤然锁起,他用低沉的声音道:“王军医家中有事,我便允他回家了。”
“那我再去为你寻一寻府中的郎中……”段清茉红着耳根说道,作势就要离开。
靳询瞧见那朦胧的身影就要远去,他的拇指用力,男人立马痛呼出声。
这近乎自残的举动顿时让段清茉停住了脚步。
靳询趁热打铁的说道:“府中没有旁的郎中,而且若是他们上药手法不当,刺激到了我,我又发狂了可如何是好?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你,不如你帮我换了药就是……”
“王爷,你那毒素分明都已压下去了,哪里会那么容易失控发狂?非等着我给你换药,你这身子是不要了吗?”
啪啦。
幕帘被撩开,段清茉近乎是带着怒气地走到靳询面前,一双杏眸倒影的都是靳询的面容。
靳询用力不轻,那原本都结痂的伤口又溢出新的鲜血。
蜿蜒的血迹沿着男人饱满紧实的胸肌滚落,宛如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在他肌肉的沟壑间扭曲爬行。
段清茉瞧着那血迹吓了一跳,她顾不得男女之防,连忙用干净的纱布替他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
然后又重新敷上止血镇毒的草药,替他包扎好伤口。
靳询一动不动,宛如个木偶般由着段清茉摆弄。
那双丹凤眸紧紧注视着段清茉带着怒气的面容,一刻都不想离开。
段清茉哪里注意不到他炙热的眼神,她咬了咬唇冷硬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王爷如今也快年过三十,何处要做出这等孩子气的事?”
“孩子气吗?我只是突然想起你十年前装病留住我的事,今日学着用了用,没想到还真的好用。”靳询缓缓说道,记忆力又一点点浮现出十六岁的段清茉同他吵架,故意洗冷水澡弄得自己发热让他心软看她的荒唐事。
段清茉自然也想到了这事,羞耻之色涌上心头。
她哪是真是荒唐,竟伤害自己的身体去换靳询低头!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你还提它做什么?我还记得你当时为了夜里翻墙来看我,差点没被我父亲当刺客抓起……”
“是吗?若非你与我置气,故意叫那侍卫在墙根巡视,我岂会措手不及被人看见?”
“你武艺向来不佳,若是你当时费心苦练,又怎么会被发现?”
“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满身汗臭的习武之人吗?”
“我哪有讨厌……”
段清茉下意识地与他拌嘴,可是抬眸却看到靳询认真凝视她的样子。
他好像在听她讲话,好像在与她争论那些前尘往事,这样的他们像极了小时候。
可靳询那双丹凤眸中,再不见当年的清冷润朗,澄澈明亮。
段清茉又想到了那日醉酒后与靳询的争论。
“你想我与何人成婚?”
“你说我心悦之人是何人?”
靳询的两句话,让段清茉哑口无言。
靳询受伤后,段清茉通过靳沙才知道,靳询这些年一直在派人去临州查她的近况。
只是因为她与陈颐安隐居江家村,靳询这才没寻到她的踪迹。
段清茉看着眼前远比少年时的靳询更成熟冷漠、更粗糙锐利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若他这十年都没有放下她,倒显得她是那般薄情寡义。
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回头。
换好了药,段清茉就想要离开,可是靳询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段清茉心尖发颤,她本以为靳询又要重提那日的话头。
可男人只是撩开她的袖子,仔细地瞧了瞧她手腕上的淤青。
“你又忘记上药是吗?待上过药再走吧。”靳询说道。
段清茉想要把手抽回,可是哪怕男人没用力,那如钳子般的手掌都不是段清茉能够挣脱开的。
于是段清茉退后一步协商道:“你先把衣裳穿好可好?”
此时段清茉靠得靳询更近了,她愈发梦将那具充满张力和压迫感的身躯瞧个仔细——从男人脖颈的小痣到锁骨下方的细长刀伤,都已像是烙印般刻入了她的脑海。
从前她也与靳询亲近过,可二人最多是亲吻抚摸,尚未到赤诚相见的地步。
如今,段清茉的脸皮愈发薄了。
靳询道:“好。”
他单手挑起放在一边的玄色外衣,规规矩矩地重新穿上。
那极具冲击力的肌肉终于被掩盖,段清茉也像是浮出水面的鱼儿般终于呼吸到了氧气。
就在段清茉准备自己上药时,靳询却又夺过了那药膏,在掌心搓开半化后用手掌揉着段清茉淤血淤青之处。
“这药膏若是不化开,怕是起不到那么好的作用。”靳询开口道。
女子的手腕纤细,靳询只觉得自己的掌心握着的是一柄竹伞,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折断。
也是在这时,靳询又看清了段清茉手上的冻疮。
“为何会有冻疮?你与陈颐安在江家村过得不好?”靳询问道,女子骨节上的每一处红肿之色,都让他觉得刺眼至极。
段清茉说道:“入了江家村过的就是寻常百姓的生活,自然万事都要亲力亲为。”
“陈颐安竟舍得你做这等事?”靳询忍不住说道。
许是对陈颐安的嫉妒与不满都达到了顶峰,靳询提起这个名字虽恼怒,却已不再刻意避讳。
“洗衣做饭,劈柴生火,这些事我与颐安谁有空谁就去做,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段清茉说道。
陈颐安就算再有担当,也不过是个读了二十多年书的公子哥儿。
所以刚到江家村,这日子的确不好过。
段清茉走出布庄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布庄门前挂着大红灯笼都蒙上了一层暗色。
她摊开掌心朝天空抬了抬,一朵小雪花落在手心,瞬间融化。
明日她得再来一趟。
江泰与陈颐安乃是在他们隐居后才认识的。
每到逢年过节江泰都会带着年货贺礼看望他们,段清茉与他见过许多次,陈颐安颇为信任他。
陈颐安死后,江泰每月仍会差人送钱货到家,她在临州生了事,也是江泰安排她离开云阳县。
若是江泰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她就只能先到京城,按照江泰之前给的信去寻一寻他与淳哥儿了。
一声叹息从唇畔中溢出,段清茉眉头紧锁,忧愁不断。
而这时,一把伞挡在了她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怎么,可是寻人不顺?”靳询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
男人撑起的伞檐朝着段清茉倾斜,就像是从前无数次做的那样。
段清茉拢了拢衣袖,心想自己的窘态怎么总是被靳询撞见。
“你要寻的那人我命人问过了,武龙县并没有什么叫江泰的人,就连这布庄也只不过为周围几个县城供货,营生做得不大。”靳询继续说道。
段清茉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更是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她闷声道:“知道了,反正总归是要上京的,兴许他先我一步,已经到了京城也说不准。”
“兴许?”靳询道,“新帝虽已登基,可这天下仍不太平,你还要带着陈昭昭独自上京吗?”
靳询所言,也是段清茉忧心的事。
如今没了江泰差人庇护,段清茉也不敢请那些陌生的镖师护卫护送她们。
若再遇个人面兽心的歹人,段清茉和陈昭昭孤儿寡母,只怕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思索片刻后,段清茉倒是果决:“王爷,可否准许我带着昭昭同镇北军一起上京,到了京城,我定会带女儿自谋营生,不再麻烦你半点......”
段清茉与靳询之间隔着十年,自然别扭。
但段清茉还有个女儿,如今跟着镇北军是最好的选择,她不能再让陈昭昭出事了。
“镇北军行军速快,你与陈昭昭可能跟上?”靳询问道。
“我与昭昭定能跟上的。”段清茉转过头,眼前的男人宛如一座山般遮天蔽日,他单手举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胸前的自己,莫名透出几分侵略性来,“待我到了京城,一定会想办法还你这份恩情的。”
“不用等到回京,过几日你就能还我这恩情。”靳询开口道。
“王爷可是遇到什么事?”段清茉有几分惊讶。
“涪州知州知道了本王在此,特意带着人来了武龙县。过几日周知县会大摆宴席,你陪我出席便是。”靳询说道。
武龙县乃是在涪州和洛州交界之处,镇北军的行军路线本不过涪州境内,但因在武龙县歇息安置,就入了涪州境域。
只不过有意思的,此次跟着靳询的乃是镇北军的一支精兵部队,并非大部队。
靳询有意隐瞒行踪,周知县也是个聪明人,虽态度热络却管着手下人未透露出去半分。
那么,这涪州知州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爷可是不想参加这个宴席?”段清茉记得靳询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推杯换盏、恭维客套的宴席了,“依你如今的地位,若是不想,回绝了便是,还有人还置喙吗?咳咳......”
一阵凉风随着段清茉说话时入了喉,又勾得她咳嗽了起来。
“雪变大了,上了马车再说。”靳询说道,他缓缓走到段清茉的身旁,替她挡住了渐渐大起来的寒风。
靳询很高,肩背又生得宽。
段清茉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颌线和挺立的眉宇鼻梁,同如寒风冷冽,再不见当年的斯文柔情。
段清茉仓皇地收回目光,提着裙摆就想爬上马车。
可是周知县送来的披风有些长了,段清茉弓腰时披风耷在地上一截儿,她挪步时不小心踩了一脚,仰身便要栽下去。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后背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之中。
靳询牢牢握住她的小臂,手腕一提,人就被送了上去。
“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糊里糊涂?”靳询下意识地说道。
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他早早就站在了段清茉的身后。
段清茉素来不喜欢冬日,天寒地冻又穿得臃肿。
她又是个粗心好动的,常常会出这样的笑话。
段清茉听到这话一愣,她一只手扶着马车门边,一只手提着裙摆转过头看他。
眼前冷峻沉郁的男子好似与记忆中的少年郎一点点重合。
十岁的靳询,十五岁的靳询,十八岁的靳询。
好似每次都是这样待在她的身后,托她上去。
靳询收起伞,伸出手点了点段清茉的后背:“你莫不是瞧见我这身子骨健壮无病、心生嫉妒,这才要堵在此处,好让我也被寒风吹病?”
段清茉被他说得脸色一红,连忙钻了进去。
坐好后她才看到那披风的边沿已然被她踩出了个黑黢黢的脚印。
段清茉一阵懊恼,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脏了就脏了,这披风应当是周知县夫人的,那妇人身量比你高挑,自是不合身。”靳询说道。
“毕竟是旁人的好心,我怎么能辜负?”段清茉说道,这披风定要洗好了再还给周知县,“对了,你还没说这宴席为何要去、又为何我陪你呢?”
“这次我乃秘密出行,涪州知州本不该知道我的行踪,但他却知道了,你说我能不见他?”靳询说道,“至于你......想必涪州这些官员参宴定会以美人宝器贿赂我,带上你,能挡一些是一些。”
段清茉听完觉得这话合理,又不合理。
她想到军营中将士们提到的太平长公主和镇北王府中的表妹,忍不住说道:“王爷红颜知己颇多,还需要我帮你挡人吗?”
太平长公主也就罢了,那镇北王府的表妹可又是个能人。
据说靳询那表妹名为“珍娘”,靳询当年在边疆驻扎之时,这珍娘不远万里前去照顾靳询。
靳询“心疼”那表妹,还特意派了一支小队送她回京。
这些年来,可见靳询过得也十分精彩。
这顶军帐瞧着便与其他的军帐更加宽敞大气。
陈昭昭不知这里是否就是镇北王的中军帐,好奇心驱使着她往前靠了靠。
却没想到就在这时竟然真走出几个人来。
只见几名身着赤色铁甲的将领皆簇拥着中间一位身着玄金色细鳞铠甲的男人。
这男人身材高大健壮,蓄着一寸长的胡须,虽有些不修边幅,但仍旧能够看出那人五官的俊美挺拔、矜贵霸气。
一双丹凤眸目不斜视,眉宇间夹着几分骇人的戾气和凶煞。
话本子里并没有对镇北王的容貌有明确的描述。
只说他年轻时也是俊美无双,似天神下凡。
陈昭昭伸长脖颈想要看得更仔细,却不曾想背后猛然被人一推。
她整个人就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灰尘。
还没等陈昭昭抬起头来,后背被一股大力压住,让她的身子没能直起来半分。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一道清洌的少年声音凶狠地从头顶传来。
少年踩着陈昭昭后背的脚加了些力道,疼得陈昭昭呲牙咧嘴。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这人,少年这才发现脚下之人乃是那夜冒着风雪前来求助的小女孩。
“怎么又是你?”少年喃了一句,这边的骚乱也终于引起了靳询等人的注意。
“放开我!”陈昭昭警惕地低吼道,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
而此时,一道如山般的阴影将陈昭昭完全笼罩。
“盛泽,怎么了?”靳询开口道,垂目那张熟悉却又幼小许多的面容映入眼帘时,又让他有片刻恍神。
像,还真是像。
“父亲,这小孩又鬼鬼祟祟地躲在军帐后偷听。”靳盛泽虽收回了脚,但看向陈昭昭的眼神充满着警惕与防备,“你在此处干什么?”
得了自由的陈昭昭喘着粗气,爬起来时又牵扯到了脚踝上的伤,顿时把她疼得龇牙咧嘴。
她琢磨着“父亲”二字,又仔细瞧了瞧靳盛泽和眼前的男人,试探着地对着靳询唤了一声“镇北王”。
“怎敢对镇北王无礼?你这小丫头究竟在做什么?”曾将军声低如牛哞,瞪着陈昭昭的模样颇为凶戾。
陈昭昭一颤,杏眸正好撞入了靳询冷淡而困惑的眼眸中。
她连忙跪下行礼道:
“还请镇北王赎罪......民女,民女乃是感激王爷出手相救,听闻,听闻镇北军今日就要离开......特意,特意想来向镇北王谢恩的......”
周围寂静无声,压抑而沉默。
陈昭昭到底只是个孩子,很快紧张的额角都起了一层薄汗。
靳盛泽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这是第二次了,谁知道那些叛军的余部是不是又派出了个小孩来刺杀他父亲呢?
毕竟这样的招数,以前又不是没出现过。
就在他要开口请父亲严查陈昭昭时,靳询竟当着众人的面蹲了下来。
靳询的身量约莫有一米九,哪怕是单膝蹲下,他也比匍匐在地上小小一只的陈昭昭高出了不少。
他伸手扶起那小孩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她衣领上的灰:“你的父母呢?”
“我,我娘不在这儿......”陈昭昭受宠若惊,她没想到靳询竟然会扶起她来。
男人桎梏在她肩头的手炙热而宽厚,力道却又颇为小心。
靳询又想到,若是她那孩子顺利出生的话,也应该有这么大。
他摊开手,靳沙马上领会了主子的意思,将几颗银锭放在了靳询的掌中。
靳询将那银子塞到陈昭昭的手中说道:“收好,莫让别人看到了。”
“武龙县距此处不远,且十分安定,你与你的家人歇息好了再上路。”
“往后,莫要乱跑了。”
“尤其是军营重地,乱跑乱探,会被杀头的。”
靳询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威胁,可语气却颇为柔和。
曾将军和其他几个将领瞧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们何时见过靳询对旁人这般和颜悦色。
要知道就算是小世子办不好事,王爷都是按照军罚惩治,不留半分情面。
这小孩,倒是运气好。
陈昭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掌心的银子沉甸甸的,还带着男人的体温。
镇北王,似乎是个好人......
靳询做完这些后屈膝起身,刚刚柔和的神情似乎只是众人的错觉,他低声道:“用膳后速速启程,不得耽误!”
“是!”众将士抱拳齐声喝道。
然而就在靳询带着人与陈昭昭错开几步后,一道清伶纤瘦的身影如风般从他的身边跑过去。
他没看清那人的脸,可是那身形却让靳询如遭雷劈,浑身僵硬。
接着,一道魂牵梦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昭昭,你怎么在这里?”
带着哭腔的清婉女声颤抖不止,好似那易碎的瓷器,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娘!”
还跪坐在地上的陈昭昭被段清茉抱了个满怀。
她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却被段清茉捧起脸来细细打量着她有没有受伤。
而靳询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转了过来。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终于映入眼帘。
他想过无数次与那女子相遇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陈昭昭瞥见镇北王又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子,顿时浑身汗毛竖起。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镇北王,心跳如擂鼓。
段清茉也察觉到了陈昭昭的异常,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众镇北军的将领。
而为首之人看过来的目光,格外炙热深沉。
段清茉的神情一僵,那人......有几分眼熟。
可是如果是她记忆中的人的话,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
“段娘子,你怎么来了?”曾将军见过段清茉,便开口缓解了气氛的凝固和尴尬,“这可是你的孩子吗?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段清茉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收回目光说道:“还请诸位军爷儿不要怪罪,奴家听闻女儿失踪,这才找过来的......”
这时,沈三也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在靳询面前跪下行礼道:“参见王爷!”
既然是家宴,这场地就设在了靳询的凌云院中。
段清茉与陈昭昭皆身着碧白色袄襦,发间以木簪相挽,素净简单但却又不失礼数。
过了院门往前走,段清茉与陈昭昭先听到了“嗬嗬”的凌厉风声。
二人定睛一看,只见前庭的空旷草地上并没有栽种什么花草树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型的练武场。
靳盛泽只着一身单薄的玄色衣裳,手握长枪戳地疾行。
长枪插入地面的那一刻,少年单脚腾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足尖踢断了一支飞来的箭矢。
断掉的箭矢落地,也没飞出练武场外。
可见少年对力道的把握精准到了何种地步。
段清茉与陈昭昭不禁都被靳盛泽帅气厉害的身手给吸引住了。
“世子真厉害......”陈昭昭羡慕地说道,她的脑海中又浮现起来那日叛军头子偷袭靳询时靳盛泽那百步穿杨的一箭。
靳盛泽能成那话本子的主角,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是呀,世子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这身手不知道已将多少人比了去。”段清茉也感慨道,“天资与努力,世子乃是兼备,这样的人以后定会成大气。”
靳盛泽也看到了段清茉和陈昭昭,踌躇片刻后他还是收了手,走到段清茉和陈昭昭面前拱手行礼道:“见过段娘子。段娘子,这会儿时辰还早,不如您先进屋歇息?父亲也在屋内......”
“多谢世子好意,是奴家与昭昭打扰您了。”段清茉见打断了靳盛泽也有些不好意思。
“段娘子哪里的话,本也是闲来无事,随便玩玩。”靳盛泽自谦道,“若论武艺,我这多半的身手都是父亲教的,想要与父亲比肩,我还需加倍努力。”
靳询教的?
段清茉又想起了靳询手起刀落利索杀人的模样,也不知道靳询究竟是何时学的这般武艺。
“世子您遇见王爷的时候,王爷就这么厉害了吗?”段清茉忍不住问道。
“自然。”提到靳询,靳盛泽的眼中掠夺一抹崇敬的光芒,“教导王爷武艺的师父说,王爷虽起步较晚,但天资绝佳又聪慧刻苦,旁人十年练成的功力,父亲两三年就可以练成!在边疆时,王爷前前后后换了十几个武艺师父,无人不赞父亲乃是‘天纵奇才’......”
“那为何王爷对上朱天威时会受伤呢?”陈昭昭没忍住多嘴了一句。
等段清茉去阻止时,这靳盛泽已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少年脸上没了笑意,他的眉眼间染上几分羞怒之色道:“若非你与段娘子那时被朱天威盯上了,父亲哪里会乱了心神?要杀朱天威,不过是父亲反手一剑的事......谁又知道那朱天威这么不要脸,竟往剑刃上藏毒!”
“盛泽!”这时,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响起。
靳盛泽立马噤声,转身后退道:“给父亲请安,是儿子多嘴了。”
待靳盛泽的身子错开,段清茉才看到了靳询。
今日男人的长发以金色异形发冠竖起,身着暗绿色缎面窄袖交领锦袍,衣袍的领口袖口皆有黔色草木川岭刺绣纹样,腰间配着一条皮质黑金腰带,双腕皆带着黑色双扣护腕。
肃冷而又俊气。
暗色系的衣袍将男人本就沉郁冷峻的眉眼衬得更淡漠疏离,他淡淡扫了靳盛泽一样,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陈昭昭都忍不住跟着吞咽口水,莫名紧张。
段清茉见气氛陡然沉了下去,她连忙说道:“也快到用膳的时候了,不如先让世子去换身衣裳吧......习武出汗后若是还穿着那浸湿汗渍的衣裳,只怕容易受寒生病的。”
陈昭昭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
从前她在外面玩闹之时,母亲总会用干布垫在她的后背,待她玩出了汗休息时,又将那干布拿出来,免得衣裳也被弄湿着凉。
“父亲,这点汗算不得什么,儿子不用换衣裳。”靳盛泽连忙说道,生怕靳询觉得他的身子不好。
然而靳询只是诧异地说道:“还有这等说法?”
段清茉见靳询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顿时有些语塞,他是怎么把靳盛泽带这么大的?
而靳盛泽则是满脸不在乎,丝毫不觉得自己一身单衣在寒冬中习武有什么不妥。
“自然......不过小世子这身子瞧着就比旁人健壮,若是您觉得不必换衣裳的话,那就不必换了。”段清茉叹了一口气。
兴许习武之人就是这么糙吧,身子骨也是耐造。
“行了,既然段娘子都这么说了,你就快去沐浴洗漱,换一身衣裳再过来吧。”靳询开口道,“往后也要注意,莫要生病了......”
最后一句话,靳询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太自在。
靳盛泽虽是被他收养的,但这些年他的确不曾问过靳盛泽的日常起居。
今日撞上段清茉,倒显得他对靳盛泽有些不负责任了。
“是,多谢父亲关心。”靳盛泽听到靳询的关心,眼神倏地就亮了,耳朵也跟着泛起了红晕。
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有几分羞涩。
段清茉将靳盛泽那点雀跃尽收眼底,她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只不过等靳盛泽走后,段清茉嘴角的弧度又耷拉了下去:“你的身子这是好全乎了?竟还敢出来见风?”
靳沙来的时候,还说需要她帮忙换药。
可看靳询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需要她帮忙?
段清茉仔细想了想那日靳询受伤时的场景。
好似靳询挡在她面前的时候故意停了停,这才让朱天威有了可乘之机。
莫不是靳询故意受伤的?
只是他也没想到,朱天威在剑刃上抹了毒?
段清茉不愿用这等阴暗的想法揣摩别人。
她连忙将这个念头清出去,但看向靳询的眼神还是带着不满。
几人一同朝屋内走去,靳询还辩解道:
“在屋内等你等了许久,没瞧见你,这才想着出来看看......盛泽的武艺多半是我教的,你觉得如何?”
“我记得你以前不曾习武,什么时候有这些本事的?”段清茉问道。
“从前在老家时,祖父为我请过习武师父,我本就是有底子在。”靳询道,“后来去了边疆,又刻苦练了些时日。”
说来可笑,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上的状元是母亲贿赂圣厉帝身边的太监所得。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读书,到底读了个什么出来。
反倒去了边疆,不过一两年就被人发现是个学武奇才,凡是教过他的师父无疑不遗憾他未自幼习武。
“红颜知己?”靳询诧异道,“你可见我身边有什么红颜知己?”
段清茉本想说出李承雅和珍娘的名字,可是转而一想这样倒是显得她在吃醋。
于是她收了话由:“那王爷需要我在宴席上做什么?”
“若是有人要塞人,你替我挡下去就是。”靳询说道。
“这可是得罪人的事。”段清茉说道。
“从前你做这些事,可是得心应手的。”靳询像是说了一句无心之言。
可段清茉却愣了片刻,因为不知靳询是不是在嘲讽她从前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后,不许任何女子靠近他的模样。
段清茉的耳根渐渐发烫,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却难得没跟他犟嘴。
罢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就帮他这一次好了。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似是路过了一片闹市,外面的声音渐渐嘈杂热闹了起来。
闷了两日的段清茉忍不住撩开马车车窗上的幕帘朝外看去,果然看到了许多走卒商贩和杂食小铺。
一个扛着扎满冰糖葫芦的草垛架的老人恰好从段清茉的眼前经过,绵长的吆喝声发出,勾得段清茉心头一颤。
“王爷,可否能停一下马车?”段清茉问道。
“怎么了?”靳询问道。
“我想买些东西。”段清茉说道,圆润清伶的眼眸浮现出几分亮色。
“外面天冷,若是有什么想买的不如叫下人去就好。”靳询想到她那身子,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王爷,我一会儿就好。”段清茉放柔了声音说道,“昭昭前些日子还跟我说,她想吃冰糖葫芦,我刚好看到有卖的。”
提到陈昭昭,靳询也没了话说,于是让马夫停了车,由着段清茉去买。
不一会儿,段清茉回来时手里不仅攥着一串糖葫芦,还从杂食铺子里买了些冬日的果脯干货。
其中一个特意用映着梅花红纸抱起的果脯,段清茉递给了靳询。
“这是武龙县特产的金丝果脯,王爷也带回去尝尝?”段清茉说道。
靳询没有拒绝,但接过那金丝果脯后也没有拆开尝尝。
马车上的气氛又渐渐冷淡下去。
段清茉护着冰糖葫芦,想到陈昭昭欢喜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过......段清茉突然想到,既然靳询这次是秘密出现,那山匪来时,昭昭怎么会知道镇北军在何处呢?
而靳询抚摸着那梅花红纸上未用火燎干净的麻绳,余光紧紧追随着段清茉的面庞。
他不喜欢吃甜食的。
她应当知道。
还是又忘了呢?
这份礼数,此刻显得那么刺眼又生疏。
——
景宅门口。
陈昭昭踩着屋檐下的碎雪等着段清茉回来,桂圆在她的身后抱着汤婆子,生怕陈昭昭受冻。
陈昭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段清茉,反而等来了靳盛泽这个瘟神。
靳盛泽骑马在前,一身暮云灰浮光锦直裰将少年渐渐高挑的身子衬得飒爽孤傲。
纵马俯身之时少年剑眉立起、眼眸锐利,又透着一股小狼似的野性和凶戾。
景宅前的街道除周知县的府邸外没有任何其余住宅,也无人往来。
靳盛泽骑马便肆意张狂了许多。
陈昭昭听到马蹄声一个激灵,抬头就看到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朝着她冲撞而来。
她吓得一个踉跄,马扬起前蹄却恰好停在了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若是靳盛泽勒马的力道再迟两分,兴许这马就能把陈昭昭顶飞出去。
陈昭昭吓得眼眸都瞪圆了,魂儿也不知所踪:“你,你......你怎么这么莽撞?”
靳盛泽发出一声嗤笑:“不好意思,你太矮了,我这凑近了才看到你在此。”
“就算是此处无人,你,你也不该如此纵马吧?若是误伤了人怎么办?”
陈昭昭摸着自己扑扑直跳的小心肝,连忙离这马远了两分,眼中满是惊慌未定。
“我骑马,自不会伤人。要是伤人,也只有取敌人首级的时候!”靳盛泽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倒是你,何时才愿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镇北军行踪的?”
提到这事,陈昭昭顿时汗毛竖起,眼睛立马不敢看靳盛泽的眼睛。
这几日,靳盛泽一直在盘问她为何能在那日寻到镇北军。
她说自己只是逃跑时失足滚下了山坡,正好遇见了镇北军。
可是靳盛泽却不信。
这小子说记得她清清楚楚唤出了“镇北王”三个字,就算她误打误撞遇见了镇北王,也不能肯定这支小队中就有镇北王。
陈昭昭见靳盛泽这么敏锐,她哪里还敢说话,只说是靳盛泽听错了。
她真怕靳盛泽把她当做叛军的奸细给抓起来。
见陈昭昭瘪着嘴不敢再说话,靳盛泽竟品出了些捉弄人的乐趣来。
只不过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身后的马车已经跟上来了。
“小世子,小世子!您这骑术当真是高超啊!一眨眼,下官等人就跟不上了!”
为首的马车最为华贵,连马车沿角都挂着六角金铃,行驶之时清脆作响,似泉水叮咚。
而从马车内,走下来一身形偏胖、面白耳大的中年男人来。
这男人身着青绿色的知州官服,头戴青黑色乌纱帽,帽翅随着男人身体的走动而忽闪忽闪。
不仅是这辆马车,后面好几辆马车都下来了不少身着官服的官员或是华服加身的女眷。
就连仆人都瞧着一贯整齐、面色红润。
陈昭昭瞧得瞠目结舌,要知道哪怕天下已平定大半年,这一路上她与母亲所见之人还是穷困百姓偏多,大家都在重建家园。
而眼前这些人,好似从没经历过叛乱般,个个都瞧着珠光宝气。
靳盛泽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就被这些人给簇拥围住了。
站在靳盛泽身边的陈昭昭也被人流挤开。
“小世子,王爷可在府上呀?您说王爷都到了涪州,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下官也好好尽待客之道啊!”
“就是,王爷也太见外了!王爷这次在武龙县待多久?”
“王爷在武龙县可住得惯?”
......
热络的询问声嘈杂四起,有一身着粉藕袄襦的漂亮女子见陈昭昭在此挡路,顿时眉头一皱。
她身边的婢女看到主子眼中的不喜,伸手将陈昭昭挥开。
台阶雪融本就湿漉,陈昭昭差点没摔下台阶,还是桂圆扶住了她。
“哪儿来的婢子,这么不长眼?”那漂亮女子娇嗔道,看向陈昭昭的眼神满是嫌弃。
老夫人回来了。
这几个字顿时让厅内寂静了下来。
珍娘扬起的笑容停在了嘴角,她下意识地就看向靳询。
然而男人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将靳沙的话置若罔闻。
珍娘沉思了片刻,起身道:“哎哟王爷,姨母怎么今日回来了?瞧着那书信,我还以为最早明日能回来呢......不如王爷同我接一接姨母?”
曾将军和秦氏不知靳询和莫氏的关系如何,但也从珍娘的小心翼翼中也察觉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段清茉转头恰好对上了靳询晦暗不明的视线,男人漆黑的眼眸好似一口深井,让人探究不清他的心思。
良久,靳询开口道:“走吧。”
众人随着靳询起身,段清茉犹豫片刻还是牵着陈昭昭一同跟上。
毕竟她如今住在镇北王,莫氏又回来了。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避得了一时,避不得一世。
还没等众人到镇北王府的正门,就在路过前厅时看到了平日里服侍莫氏的老嬷嬷。
而莫氏,早就已经在前厅内等着靳询了。
来了正堂,只见已年近六十、鬓发斑白的莫氏身着暗紫色交领袄裙端坐其上。
她一只手托着茶盏,一只手用茶盖轻轻撇着水面的茶沫。
莫氏的身后,亦有两位年轻貌美,但身着朴素的婢子侧立伺候。
门前的响动没让莫氏抬起头半分。
而靳询也只是神情冷淡地说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连身子都未曾鞠下去行礼。
段清茉看着眼前的莫氏,十年的岁月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最具象化的体现。
在她的记忆里,从前的莫氏还没有这么多白发,哪怕不得夫君喜欢也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光鲜亮丽。
她的嘴角永远挂着和善又端庄的笑容,待谁都是如春风和煦,叫人对她生不出防备之心。
可是如今的莫氏不仅老了许多,身上还多了几分死气沉沉之感。
莫氏的目光居高临下扫过来,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停留了许久。
段清茉与她相望,既生不出从前的孺慕之情,也没什么对她当年棒打鸳鸯的恨意,有的只是如陌生人般的疏离冷淡。
前厅内的气氛更加窒息。
珍娘贴到莫氏的身边说道:“姨母,您不是明日才回来吗?王爷都说最近天冷路滑,让您不着急回来,您这思儿心切,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呢......今日王爷宴请曾将军及其夫人,您还没见过他们吧?”
“这位就是曾将军,王爷平乱之时的左膀右臂。”
“这位就是曾夫人,姨母,也是我与您说过的秦姐姐......在京城之中秦姐姐可是提点了我许多事......”
有了珍娘开口缓和,曾将军和秦氏也连忙上前行礼。
莫氏冷冰冰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她连忙命人赐座。
可是等到了段清茉时,珍娘介绍的声音明显就踌躇了许久:
“姨母,这位乃是王爷的旧友,段娘子。也不知道姨母您......”
“好孩子,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一如当年漂亮。”没等珍娘说完,莫氏竟主动笑着对段清茉说道,“快上前来,让我瞧瞧。”
看着眼前慈爱温柔的莫氏,段清茉忽然就想到了当年,莫氏为了逼她离京用簪子抵着脖颈、歇斯底里的样子。
“我就靳询一个儿子,我岂能看他白白栽在你们段家身上?你们段家,你段清茉,如今是何种境地,你自己不清楚吗?”
“段清茉,我儿如今是状元郎,别说什么尚书之女,就算是公主也尚得!”
“你若是执意要攀附我儿,今日我就死在你面前,你觉得我儿会娶一个害死他母亲的女人吗?”
“你不为你想想,也要为淳哥儿想想吧?你们段家,可就这一个独苗了,若是淳哥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你们段家吗......”
......
从前对她如亲母般好的莫氏,在段家失势后就突然变了一副面孔。
那是段清茉第一次直视人心的变化莫测,第一次看到莫氏的狠决与势利。
她能理解莫氏的害怕,她本也不想牵连靳询和靳家。
可是莫氏连好好与她商量的耐心都没有,都直接绑了淳哥儿威胁她离开京城。
段清茉自幼失母,见过莫氏对她的关怀体贴后,她曾一度把莫氏当半个母亲看。
这般突然的抛弃与胁迫让年少的段清茉久久无法释怀。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报复性地在决绝信中写下那莫氏为靳询贿赂太监之事。
当年闹得那般难堪,如今再见,莫氏竟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要说做戏,还是莫氏更胜一筹。
段清茉低头靠过去,待莫氏握住她的手时,女子莹白的小脸也换上了一副柔和乖顺的面孔:
“细细算来,清茉已有十年未曾见过老夫人了,如今您的身子可还安康?”
“你这孩子有心了,我这身子还算硬朗。”莫氏笑眯眯地说道,“诶,那位小姑娘是?”
“昭昭,过来见过老夫人。”段清茉说道,“这是我与颐安的女儿,陈昭昭。”
陈昭昭迈着步子上前,恭恭敬敬地朝着莫氏行礼道:“陈昭昭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万福金安!”
随后,她抬起眼眸小心地看向莫氏,心中却是生了几分警惕。
若说母亲死前最后见的是江伯。
那母亲生病也要从镇北王府离开,就是被莫氏逼的。
话本子里,莫氏是最讨厌段清茉的,只是她这人要面子,从不把事做得太难堪。
莫氏连忙把陈昭昭也唤到身边,将她的小手握着交叠放在段清茉的手背上轻拍着说道:“好呀好呀,这孩子当真与颐安像极了!”
“当年颐安到京中探亲,他追在你身后一口一个‘清茉妹妹’的样子,瞧着就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只怕那时你也对颐安芳心暗许吧,不然怎么短短一年就嫁给了颐安呢?”
“还是靳询傻,当年分不清男女之情与兄妹之情,闹了不少笑话出来!”
“你们这两孩子是有缘分的,不然怎么会在临州相见呢?”
“这姻缘,早就是月老定好了的,你们说是不是呀?”
段清茉连忙说道:“沈校尉说笑了,奴家只不过是刚入京就撞见了这事,又难得遇了熟人,忍不住好奇几句罢了。”
“原来段娘子也有喜欢看热闹的时候呀!”沈三感慨了一句道,“但关于这叛军的事......段娘子还是谨慎些好,不单是皇上对这些与叛军有牵连的余孽深恶痛绝,就连王爷也是只杀不放,不留一个活口。”
“没办法,大周可经不起再来一次暴乱了。”
“这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对了,沈某记得段娘子说到了京城想寻个旧人,这人可寻到了吗?可需要我......不对,若是段娘子您寻不到可以让王爷帮忙,王爷找起人来,只怕比我事半功倍。”沈三苦涩地笑了笑说道。
被提前勒令回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算沈三年轻气盛,也不敢再惹得靳询不痛快了。
“多谢沈校尉提点了。”段清茉微微俯身行礼道。
“无事,段娘子也莫要在此停留了,日后沈某若是上镇北王府门口讨酒,段娘子可莫要嫌我贪杯好吃呀!”沈三虚虚抬手扶起了段清茉,语气虽还透着几分怅然,但神情好似已释怀了之前的事。
段清茉听了这话连忙说道:“沈校尉这说的什么话,奴家定不会嫌弃您的!”
两人各退一步,全了一份体面。
与沈三分别后,段清茉牵着陈昭昭的手有些失魂落魄地朝罗绮坊走去。
这下好,武龙县时她只是寻不到江泰。
到了京城,这江泰直接与叛军的人有了牵连。
还好她从没告诉过沈三,自己要寻的人是江兴商会的管事,不然自己与昭昭也脱不开身。
可是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娘,我们可是寻不到江伯了?”一直乖乖没说话的陈昭昭突然开口道,女儿天真烂漫的声音好似不会沾染任何愁绪。
此事重大,陈昭昭又都已经听到了沈三的话,段清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昭昭,你可听到了沈校尉刚刚说的话?”
陈昭昭点头道:“听到了,沈校尉说江兴商会与叛军有关,而江伯就是江兴商会的人。”
“娘不知道为何江伯怎么和叛军扯上了关系,兴许他是遭人冤枉的......可如今与叛军有关者多要遭官府盘问怀疑,若是有人问起我们来京中寻何人,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我们寻的是谁。”段清茉叮嘱道。
此事兹大,若是陈昭昭不小心说漏嘴那可就给人落下话柄了。
不过段清茉说完,这才突然想起来在武龙县时,靳询是知道她在找江泰,还特意告诉她自己会帮她找人。
江兴商会若是与叛军有关,那岂不是靳询也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段清茉心跳如擂鼓,只觉眼前被蒙了层迷雾般看什么都看不得真切。
“我知道了。”陈昭昭连忙应道。
她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那话本子,话本子并没有提什么“江兴商会与叛军勾结”之事,而江泰又好好地活到了三年后......难不成这话本子又不准了?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都消沉了下来,但好在没多久,段清茉就重燃了斗志。
就算寻不到江泰,陈颐安留下的银钱珠宝也足够她与陈昭昭在京中衣食无忧地过几年,几年内她想办法再挣钱谋生。
而如今她反正也有了堂弟的线索,安顿下来慢慢找就是。
活人还能被这点事逼死了?
想通后,段清茉便一扫丧气的气势,牵着陈昭昭又去白事铺子里买了些陈颐安忌日时要用的纸钱香蜡。
然后顺便打听了一下京中各处租宅院的价格。
半个时辰后,段清茉才在罗绮坊等着珍娘逛完一同回府。
也正是这时,宫中来人,说是太平长公主于腊月二十一日于宫中设宴,为镇北王和诸位镇北军将领接风洗尘。
这公主懿旨中,还特意提到了段清茉与陈昭昭。
段清茉得知了这消息,暗道这日子定的不巧。
腊月二十一日,正是陈颐安的忌日。
她本想着寻个清净的地方,同陈昭昭一起好好与颐安说会儿话。
这下好,入宫赴宴,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前来递信儿的靳沙似乎看出了段清茉的为难,他说道:“王爷说了,若是段娘子您不想去的话,不去便是,无需顾虑太多。”
“太平长公主邀约,我怎么能推辞呢?”段清茉说道。
且不说身份地位,就光凭从前的情谊和李承雅的帮扶,段清茉都不会拂了她的面子的。
“是。”靳沙说道,“还有一事就是......王爷说今日段娘子您还没帮他换药的......”
后一句话,靳沙的声音小的都快听不到了。
段清茉看过去,只见一大老爷们脖颈脸颊都是通红,这会儿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段清茉也觉得好笑,靳询那伤现在哪里还需要她帮忙换药?
就在段清茉要拒绝时,靳沙连忙说道:“王爷听闻陈姑娘想吃暖锅,晌午后便特意命人晚膳安排了暖锅,又宴请了曾将军与其妻儿一同于镇北王府用膳。这换药也不费什么时间,只要段娘子您在用膳前帮王爷一换就好......您看要不......”
暖锅,这的确是陈昭昭念叨过的。
一提到女儿,段清茉顿时泄了周身的锐利与防备。
这席面上又有曾将军和其妻儿,段清茉自然得应下,于是她说道:“劳烦靳大人费心了,我与昭昭换身衣裳后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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