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病房时，许知舟正端着一碗粥，一口口耐心喂着程熙。
婆婆红着眼上前，扬手打翻他手里的碗。
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哭腔。
“许知舟，你还是人吗？薇薇死的那么惨，你却在这里照顾别的女人！”
滚烫的粥洒了他一身，许知舟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拿过纸巾耐心擦拭。
“妈，我知道你不喜欢程熙，可为了阻止我照顾她，撒这种谎，你觉得合适吗？”
婆婆恨得咬牙切齿，抬手就是一巴掌。
“薇薇失踪这么多天，你问过一句吗？”
这一巴掌她大概是用了全力，许知舟嘴角都渗出一丝鲜血。
他擦了擦嘴角，笑得很冷漠。
“你们那么多人找她，还差我一个吗？”
“那天我看得清楚，那块石头离我们那么近，只需要两分钟就能游过去，她当初可是在海里游了那么远，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死？”
话音刚落，一直极力隐忍的陈泽忽然推开婆婆冲上前，一拳挥在他脸上。
许知舟没防备，被打的向后退去。
鼻梁骨也肿了起来，血更是止不住的涌出。
许知舟狼狈的捂住鼻子，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陈泽没给他还手的机会，又是一拳砸在他头上。
“许知舟，以前尊敬你叫你一声许哥，现在你只配让我叫你畜牲！”
“连我都知道她不会游泳，你他妈怎么做人老公的！”
“一颗心早就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了吧？还他妈装清高，真让人恶心！”
我想起来了，去年夏天他们聚会，为了避暑特意找了个靠水的地方。
玩到中途，气温太高，所有人都跳进水里玩闹，只有我安静的坐在水边。
有人大声邀请我也下去一起玩，我摇头拒绝，不好意思的告诉他们，我不会游泳。
就连陈泽都记住了，许知舟却不知道。
或许他也听见了，只是因为我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自然也不会记住。
许知舟抱着头，愤怒的脸都有些扭曲。
“你们是不是都有病，许薇爱跟我作就算了，你们也帮着她一起闹，还嫌不够乱是吗？”
“我答应你们，等熙熙出院了，就去找许薇，行不行？”
陈泽此刻已经红了眼，他怒吼着抱住许知舟的腰，将他摔在地上。
他骑在许知舟身上，拳头又高高举起。
“找？人都死了你他妈上哪去找！”
眼看着拳头又要落在许知舟身上，一直蜷缩在一旁小声抽泣的程熙急了。
她扑过来挡在许知舟身上，硬生生替他挨了一拳。
她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哭的更是楚楚可怜。
“知舟，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薇薇姐会这么生气，串通这么多人来骗你。”
陈泽还在气头上，听见程熙的话怒意更甚，他不顾一切的抬脚踹在她背上，歇斯底里的吼道：
“你少他妈装好人，要不是你这个贱人，许薇也不会死的这么惨！”
“她还怀着孕......”
说到最后，陈泽忍不住捂住脸哭出声来。
一时间病房里全是哭声，只有许知舟还保持着镇定。
他小心翼翼扶起程熙，将她护在身后。
回过身时，神色却骤然变得冷峻。
“陈泽，我说没说过，不允许你侮辱程熙，你还敢对她动手，今天你必须给她道歉！”
“还有，你们这套骗人的把戏最好趁早收敛起来，许薇今早还发过语音威胁程熙，她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仿佛怕他们不信，许知舟拿出手机，轻点几下，扔给陈泽。
我疑惑的凑过去，看着陈泽按下播放键。
“你这个勾引别人老公的贱人，也配待在知舟身边？”
“我警告你，不离我老公远点的话，我有的是办法整死你！”
一条条一句句，都是威胁和辱骂。
女人的声音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但如果是熟悉我的人，一定能听出差别。
很可惜，许知舟听不出来。
我很想告诉他，我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能发语音呢？
大概是因为白月光被我威胁，许知舟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冷笑一声：
“你们看到了吧，许薇根本就没死，她不仅没死，还有力气撒泼骂人。”
“麻烦你们回去告诉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妻子，只要她肯来跟熙熙道个歉，我还是会原谅她。”
“至于她找你们演戏这件事，我也不会追究......”
他还没说完，就被愤怒至极的婆婆一杯水泼在脸上。
“许知舟，你到底有没有心？”
“薇薇陪了你八年，你连是不是她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许知舟压抑着怒气，沉默半晌，才愤然抓过手机。
“妈，原本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想给她留一份体面。”
“你们这么执迷不悟，是要我当场拆穿她才肯罢休吗？”
“那我就如你们所愿！”
他当着婆婆的面拨出了视频通话。
很快，对面接通了视频，摄像头正对着光秃秃的墙壁。
虽然看不见人，但能认出，视频里的正是我的房间。
许知舟沉着脸，冷声质问：
“许薇，我妈对你那么好，你却哄着她陪你演戏！”
“是看她年纪大了好欺负是吗？”
对面自然没有人回答，只隐约能听到低低的窃笑声。
一向冷静的许知舟终于忍不住暴怒，他对着手机怒吼道：
“你他妈还好意思笑？赶紧滚过来跟熙熙道歉，否则我立马跟你离婚！”
我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这一次，恐怕我没办法听他的话。
毕竟，他是没办法跟一个死人离婚的。
婆婆被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她颤抖着掏出那张死亡证明扔在他脚边。
“许知舟，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到底有没有骗你！”
5.
许知舟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捡起那张薄薄的死亡证明，翻来覆去查看。
似乎想要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伪造的痕迹。
可还没等他找到，一直瑟缩在他身后的程熙忽然扶住额，一脸虚弱的开口：
“知舟，我头好晕，好难受。”
说完，她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不偏不倚，刚好倒在许知舟怀里。
许知舟惊慌的手足无措，急忙将她打横抱起，撞开婆婆就往门外跑去。
“医生，有病人晕倒了。”
许知舟声音都在颤抖，甚至还带上一丝哭腔。
看来他是真的担心，亏我以前还以为他对我的那些冷漠只是因为他不习惯情绪外露。
原来，只是不爱我而已。
婆婆想要追出去，却被陈泽拦下。
他摇着头，眼里尽是失望。
“算了，许知舟是不会关心许薇到底死没死的，他就是个没有心的畜牲！”
婆婆茫然的看着他，似乎还是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如此绝情。
六十多岁的老人，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哭的老泪纵横。
我好想抱抱她，告诉她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了，不要为了我再跟许知舟生气。
看着她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白发，我心痛到极致。
可我只能飘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一起流泪。
婆婆哭到几乎快背过气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的手颤抖的厉害，戳了几次才戳中接听键。
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妈，许薇姐在哪？”
婆婆的眼睛瞬间睁大，她颤颤巍巍的开口：
“知严，你醒了？”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我很想跟着她，一起去看看许知严。
他睡了那么久，如今突然醒来，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吧。
可不知为何，我走不了多远，就会不由自主飘回许知舟身边。
婆婆他们走后不久，程熙就悠悠醒转过来。
她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一脸歉疚。
“对不起啊，我真没用，受一点小伤就能晕过去，耽误你去找许薇了。”
她轻轻推了推许知舟。
“你快去吧，别耽误久了让许薇更加生气。”
许知舟冷哼一声。
“别提她，我以前都没发觉她是这么有心机的女人，真让人恶心。”
“等她回来我就跟她提离婚，早知道当初就让她把孩子打掉，她这种人，怎么可能当得了好妈妈！”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插进我心里。
一颗心痛到了极致，原来心死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
许知舟，这辈子我后悔爱过你了。
下辈子，只希望永远不会再遇见你。
许知舟耐心安抚着程熙，直到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悄悄退出病房，轻柔的掩上门。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走出医院。
他开着车径直来到附近的商场，直奔一家内衣店而去。
我心酸的厉害，以前他是死也不肯陪我逛内衣店的，他觉得丢人。
如今倒是轻车熟路。
店员微笑着问他知不知道女朋友的尺码，他轻笑一声，直接取下一件用手比划了几下。
“就这个尺码，多来两件，粉色的不要，她不喜欢粉色。”
心仿佛被大石狠狠碾压过一般，疼得厉害。
我和他在一起八年，他连我衣服穿什么尺码都记不住，却能轻而易举用手试出程熙内衣的尺码。
原来过往的种种，不是因为他生性淡漠。
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6.
许知舟提着购物袋，又走向一旁的化妆品柜台。
他趴在柜台上仔细挑选。
“有没有适合干性肤质的，对了，成分要精简一点，她皮肤容易敏感。”
我难过的快要窒息。
跟我在一起时，他连洗面奶都没给我买过一只，如今却认真给别的女人挑选整套护肤品，甚至还记得她容易过敏。
他还特意绕路，去买了奶茶和甜品。
看着他提着这些一脸笑意的模样，我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结婚八年，哪怕我只是让他顺路带一点水果回来他都会嫌我烦。
原来爱与不爱，真的会如此明显。
买齐所有东西后，许知舟迫不及待的开车赶回医院。
大概是怕回去的晚了，程熙看不见他会难过。
一路上，他连着闯了好几个红灯。
刚开到医院门口，他忽然一脚急刹车，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许知严正在婆婆的搀扶下，等在门口。
“知严，你怎么醒了？”
许知舟激动的跳下车，还没等站稳，就急着想要伸手去拉他。
许知严抬眼看了看他放在副驾驶的那堆东西，冷哼一声。
“我不醒能行吗？要是没醒，我怎么能知道我的哥哥，竟然变成这般冷血的模样！”
“许薇姐尸骨未寒，你竟然有心情给别人买礼物？”
他目光灼灼，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一般。
许知舟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妈跟着她胡闹也就算了，怎么连你都帮着她演戏？”
他看着挡在身前的许知严，脸色愈发阴冷。
“你们不就是看不惯程熙吗？我告诉你，今天谁来阻止都没用，我就要照顾她！”
“滚开！”
他强硬的撞开许知严，想要走进医院。
却被许知严揪住衣领，往后拖去。
许知严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你不是不信许薇姐死了吗？走啊，跟我去看看她的尸体！”
许知舟忽然慌乱起来，他挣扎推开许知严。
“她那么贪生怕死，怎么可能让自己随便死掉，你们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许知严忽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贪生怕死？”
“你是不是忘了，十岁那年，我们三个贪玩，跑进山里，结果遇上一只饿狼的事？”
“是许薇姐将我们挡在身后，让我们快跑，饿狼扑过来时，也是她伸手替我们挡住。”
“那一口几乎咬掉她半条胳膊，如果不是恰好遇上打猎回来的人，她恐怕早就没命了。”
许知舟眼里第一次泛起了泪水，但他还不死心，慌忙拿出手机，找出那些语音，播放给许知严听。
“她怎么可能会死，明明今早她还发语音威胁程熙。”
许知严忍无可忍，挥手打掉他紧握在手里的手机。
“够了，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但凡熟悉她的人都能听出那根本不是她的声音，你他妈还是她老公，你配吗？”
7.
许知舟被质问的说不出话来。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呆滞的任由许知严将他塞进车里。
其实他心里是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从我失踪到现在，已经五天了。
这五天里，我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以前，哪怕从来得不到回复，我也会不厌其烦一遍遍给他发消息。
许如严将车开到我停尸的医院，车刚停稳 ，他就一把将许知舟拽了出来。
他拖着许知舟，一路走到太平间。
他用力推搡着许知舟，语气分外凶狠。
“去呀，去看看你的老婆，死的有多惨。”
许知舟踉跄着脚步，走到我的遗体旁。
一双手紧紧攥住盖在我身上的白布，却始终没有勇气揭开。
许知严鄙夷的看着他懦弱的模样，毫不留情的走上前，帮他一把揭开。
许知舟身子一晃，跪倒在我面前。
他痛苦的捂住脸，哆哆嗦嗦开口。
“怎么可能，薇薇她怎么可能会死？”
许知严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薇薇姐不会游泳，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却把她扔下船。”
“许知舟，你真他妈是个畜牲！”
许知舟向来稳重自持，此刻却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她和你一起落水时，我明明看到她游回岸边！”
许知严嘲讽的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她怀里抱着我给她的浮木！”
“她那么努力的活了下来，却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被最爱的人推上绝路。”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当初把我们推到海里的，就是你心爱的程熙小姐！”
许知舟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可他仍然固执的摇头。
“熙熙她不会这样做的，你有什么证据？”
许知严冷冷的看着他。
“你心爱的熙熙手腕上，有一朵粉色的玫瑰花纹身，对吗？”
“那是我落水前，看到的最后一眼。”
8.
许知舟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到我身边。
惨白的灯光下，我满是伤痕的身体显得更加可怕。
许知舟颤抖着手，一路抚过我的伤口。
最终停在了我隆起的小腹上。
那里曾经有个小小的心跳，现在却一片死寂。
他再也绷不住，将额头抵在我的小腹上，失声痛哭。
“对不起薇薇，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再睁开眼看看我吗？”
“薇薇，别睡了，你醒醒，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真是，挺恶心的。
我在的时候他不懂珍惜，如今，又装的这般深情。
就连许知严也看不下去了，他一把将许知舟推开。
“够了，薇薇姐都死了这么多天了，你演给谁看？”
“许知舟，你滚吧， 薇薇姐不会想要看见你的，你别在这里脏了她的轮回路！”
许知舟被赶出门时，还在喃喃自语。
“薇薇，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不甘心，我想要试一试，人生能不能有另外的可能。”
“我没想伤害你的，我甚至都没想过会离开你，我以为你会一直等我。”
我仿佛被万箭穿心一般难受，原来他跟我在一起这么不甘心，而我还傻傻以为自己付出的够多，就能换来他的真心。
可惜，终究是梦一场。
而梦醒的代价是我的生命。
9.
三天后，是我的葬礼。
许知舟自然被拒之门外。
可他还是来了，就跪在我灵堂外，哭了整整两天。
婆婆和许知严觉得那些辱骂信息很可疑，报了警。
警察办案速度很快，没几天就查到，是程熙的表姐盗了我的号，伪装成我发来那些信息。
审问的时候，程熙表姐吓得连连求饶，甚至口不择言的指证当初推许知严入水的就是程熙。
她说程熙事后跟她们炫耀，说自己将来会嫁进豪门，为了不被抢夺家产，她提前动手，将男朋友的弟弟推进海里。
虽然没死成，但已经成了植物人，也算达到了目的。
案件太过久远，加上并没有实质证据，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程熙被放出来那天，许知舟特意等在看守所门外，将她绑上了车。
他带着她，沿着盘山公路爬到最高点。
然后对着栏杆，一脚油门踩到底。
在惨叫声中，连人带车冲了出去。
坠入崖底之前，我在后座看着许知舟。
他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他说：
“薇薇，对不起，这辈子是我负了你。”
“你等着我，下辈子换我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好吗？”
我在他身后，微微摇着头。
“许知舟，下辈子，下下辈子，最好是生生世世，都永不相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