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办公室窗外的太阳毒辣辣地晒着,这是S市独有的酷暑。路上的行人都纷纷撑着一把防晒伞,因为实在太热,打把伞还能凉快一两度。
但是在这种时候,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却是格外的低,像吐着芯的眼镜蛇一样冒着冷意。
沈不言站在组长的办公桌前,低着头不说话。
“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组长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点着电脑屏幕,“你以为不说话,这事情就不用做了吗?!卡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事情一直卡在这里!”
沈不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开口道,“余姐,这个项目其实已经做了半年了。我们一直在推对方给我们数据和项目的材料,但是对方的同学还没有回复我。”
“你也知道做了半年,这个项目多重要你不清楚吗?你一直和别人的小朋友绕来绕去,时间都浪费了,事情一件都办不成。如果有卡点,你应该马上来告诉我,我找对方的老板说。”
呵呵,嘴上说得漂亮,一句错漏都没有。实际上呢?沈不言深知这个老板的无耻。
从一开始,这个项目就莫名其妙地被甩到了她的头上。当时是国庆节前,办公室里众人都在讨论马上要去哪里旅游,或者是回家探亲。刚好是一个超级大长假,去欧洲、美国、日本的都大有人在。
正在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间,余姐在群里发了一份资料并且@沈不言,然后发了一句“不言,你看看呗,节后回来我们对一下。”
沈不言回,“好的。”
没想到,节后回来第一天,余姐就劈头盖脸地问,“沈不言,方案做出来没有?”
沈不言:???????
好家伙,原来国庆节是要加班做方案的吗???可是,余姐只是说,让她看一下这个材料啊!!!到底为什么,话不说清楚,马上还要交作业???
于是乎,天大的屎盆子扣到了沈不言头上。
沈不言攥紧了拳头,狠狠地咬了几下后牙,平复良久后说,“这个事情,我来跟进。具体什么时候要交付?”
余姐冷笑, “明天。不言,其实我对你是很失望的。一开始把你招进来,是觉得你有一定的工作能力,我也看得出你很努力。但是进来之后,你的表现其实非常一般。年纪也有点大了,我不知道你把精力都放在了哪里。隔壁组新来的实习生都比你强得多,人家还能加班干活。你呢?绩效考核就快到了,我觉得你也应该再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赶紧回去做吧。”
沈不言是个窝窝囊囊的性子,同时还是个卷王,什么难题到了她这里都会被她啃下来。但这些优秀的特质,在老板眼里就不一样。老板只觉得,她是个特别适合干脏活累活的人,而且还好拿捏。
曾经,她在上一家公司待得顺风顺水,同时赶上了行业的好时候,工资蹭蹭地涨。当时的她,骄傲自信,充满希望,甚至带着几个新人工作。这时,她收到了几个行业巨头的offer。面对抛出来的橄榄枝,为了实现人生抱负,她相信了HR的画饼鬼话,接受了平薪甚至降薪的offer,来到了这个镶着金边的屎坑。
当时她的老板还苦苦挽留她,说,“不言,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如果是嫌工资不够高,我可以再给你涨30%,外加年终奖多加3个月。”沈不言没有犹豫。
她带的一个实习生弟弟,家里有几套价值千万的房产,留学归来,每天开着不同的豪车来上班。据他说,他来上班纯粹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沈不言是他进入工作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师傅,一直都很认真教他东西。这回听说沈不言要离职,眼睛都红了,跟她说,“言姐,如果在那家公司里被欺负了,你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沈不言大笑,“小屁孩,谢谢你啊。”留下一个风一样的背影,潇洒离去。
然而,沈不言没想到,人生吃过的第一个大亏,就是进入了一家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大公司。只有拿到工牌的第一天是最美好的,随后的每一天,都是一天比一天的煎熬。
以前有一个问题,你是愿意吃巧克力味的shit,还是愿意吃shit味的巧克力?
沈不言想,没想到进来之后,连巧克力的包装都没有,必须被老板按头吃shit。
4点,她找到负责这个项目的同事。这个公司是个庞然大物,组织架构都能让人看上三天三夜。找到了对方的组员之后,她说明来意,想找对方聊一聊项目的需求,拿到相关的数据才能计算。
结果对方一直没有回复。她给对方打电话,对方也没有接听。
可是对方明明在线,也没有休假。
4点半,她拉了个有对方老板、余姐以及这个同事的群聊,at了每一个人,表明了诉求:她需要尽快地收集到之前的合同和数据,才能测算出一版符合现在项目需要的新政策。这是余姐要求她第二天出的方案。
但是,1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是没有人回复。这个群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沈不言开始着急了。她写了一段文案发给余姐,然后走到余姐座位前,说,“余姐,对方没有回复。这个项目现在卡点在这儿了,我们需要对方给我们这些数据才行。现在余姐可以帮忙找一下对方组长一起推进下吗?”
余姐的眼睛似乎看了她一下,又似乎没有看她。她开口,“这个项目还有哪些步骤要走,对方是怎么推进这个项目的?他们为什么把佣金点数定为3%而不是2%?我们是多少?不言,我们可以自己先算一版吧,一定需要对方推进吗?”
这话说的,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沈不言才刚接这个项目,各种细节都不清楚,哪能回答得这么仔细?而且,希望让余姐来推进的事情,她却不着痕迹地把事情推开了。
沈不言说,“好的。”
8点,沈不言带着需求单去找数据团队帮忙搭建框架。没想到,数据那边不愿意给她算这个数据。
数据的组长很为难地说,“不言啊,不是我不想给你测算,而是这个测算真的没有意义。你根本就不知道来龙去脉,只能靠一些旁敲侧击的数去算,只会得出没有用的数字。我建议你去找余姐再聊一下,这个数据由对方团队给我们就可以了。”
找余姐?余姐不知道多精通太极拳,三两下又把锅甩到了沈不言头上。
她皱皱眉,说,“行吧,我来算。”
在Excel里打开了十几个sheet,写了几百条公式之后,沈不言终于搭出了一个数据框架。这时候,只要把库里的数据再导进去,就可以测算出一版大致的方案。根据这个方案,可以推导出佣金的结算逻辑……明天,只要明天下午,她就可以输出一版大概的结算方案了。
沈不言伸了个懒腰,发现后颈一阵咔咔声。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想到大脑一阵晕眩,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她感觉不对劲,一看手机的锁屏,居然已经凌晨2点了!天哪,她沉浸在公式里,都没注意到办公室的灯都只剩下了几盏。
但是,沈不言越来越不舒服,想吐却吐不出来,甚至手心都开始发麻。眼前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和昏花,最后一点东西都看不见了。她不停地想要呼救,却意识到身边一个同事都没有。
她开始愤怒、不甘心、后悔。这辈子,没有选对工作,没有勇敢地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导致被老板利用殆尽,最终为了这份不值得的工作而付出了生命。用生命做这个方案值得吗?熬夜到猝死,值得吗?
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做受气包。
“可是,人还能再来一次吗?”
最终在窒息中她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工位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