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常的电脑坏了。
他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件很多年的雨衣,裹上主机便出了门。
“我的电脑快死了。”他说。
“它跟了我七年。”他又说。
电脑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删了,只留了一个文档。
“硬盘不行了。”修电脑的人说。
方常又抱着主机,钻进了瓢泼大雨中。
这句他已经听到过无数遍,依然让人感觉很不好。
就像从手术室里走出的医生,摘下口罩说,“抱歉。”
方常站在路边,对着来来往往的绿色车辆招手。
下午,雨停了,方常也回来了,抱着他的主机。
他又去找了那个人,用比换个硬盘还高的价钱修好了它。
“它活过来了。”
一回到家,他便将这个消息用电脑发了出去。
发在了一个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却没有人来看的地方。
七年前。
一个很小的拉面馆。
方常告别所有人,说自己想去旅行,想出去走走。
想到外面的那个世界找一个叫吴多的女孩。
找到就回来。
方常与吴多,本是一个酒桌上醉酒朋友讲的笑话,之后这个酒桌上的笑话却每每成为酒桌上的玩笑。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当了真。
想着,自己以后会遇到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吴多。
这个玩笑由来已久,久到他自己都记不起时间。索性,方常把它定在了自己名字出现在户口本上的那一刻。
“命中注定。”他说。
那次的告别,方常喝得一塌糊涂,站在椅子上对着所有人大喊。
“我要去找吴多!”
没有人劝他留下来,也没有人跟他说再见。
“节哀。”他们都说。
方常走了。
独自来到这个平时不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的城市。
他住在了这里,即使七年里无数次地搬家,也始终不肯搬出这个城市。
“她应该会喜欢这里。”他总是这样想。
“她们应该喜欢这里。”他后来又这样想。
她们,是方常总会想起的人。
没有吴多。
他以前住的那个城市很小,小到姓吴的人很少,叫多的人更是没有。
所以,他离开了。
来到了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方常总认为自己是开着一辆车行驶在感情的马路上。
路上会遇到很多人,她们年轻,漂亮,让方常忍不住松开了油门,放慢了速度。
而那些年轻漂亮的人,也总会有一些与他有着同样的目的地。
这时方常便会踩下刹车,打开车门,邀她一起同行。
方常曾经邀请到过很多这样的女孩,陪他从青春懵懂时一直接连走到了七年前。
“花花世界,何必当真。”
每次有人中途下车,他总是那样劝自己。
因为他知道,有人下车,就注定有人会上车。
然而有一天。
他的司机下了车,他才意识到,原来她才是陪自己走得最远的那个人。
他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而是在门外的雨中站了整整一天。
“去道个别吧。”所有人都说。
“不了。”他说。
“不合适。”他又说。
他们认识的那天,是在一个同样下着雨的傍晚。
方常走在细雨朦胧的路边,想着‘花花世界,何必当真’。
一辆车停在了他的身旁,车窗摇下,是一个女孩,他不认识。
“上车。”女孩儿说。
方常上了女孩的车,却觉得女孩儿上了自己的车。
“去哪?”女孩儿问。
“不知道。”方常答.
“下去。”
方常被赶了下来。
“黑车而已。”
他望着红色的车屁股苦笑。
晚上,他喊了几乎所有的朋友,去了那家无论是老板还是服务生都早已相熟的小酒吧。
“今晚我请客。”他趴在吧台上笑着说。
“花花世界,何必当真。”服务生也笑着说。
这本是方常醉酒之后最常说的一句话,时
间久了她也学会了。
那晚,他们一如往常地狂欢,为了花花世界,也为了方常今后的吴多。
他们也一如往常地喝得一塌糊涂,把方常一个人扔在了大街上。
所有人都回家了,方常不想回。
“难得遇到下雨天。”他想。
有人跟他说过,阳光明媚固然好,但是太刺眼了。
阴沉的天呢,适合出现在画布上,现实中却又让人感到压抑。
说这话的人,方常自己都记不起她已经被前了多少任。
两人因画画相识,也因画画结束。
传言她嫁给了他们共同的老师,还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方常面对这样的传言,也只是‘哦’一声,用最简单地字眼来掩饰自己的恐慌和愤怒。
他知道,传言中她嫁得那个人,年轻,英俊,有情调,是她喜欢的类型。
“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总是用画笔指着老师的背影偷偷对方常讲。
方常也总没有放在心上。
方常知道,女友当着男友的面说这样的话确实不用放在心上。
除非,她是在暗示,暗示要分手。
方常从不认为那是暗示,也从不认为自己已经被苏晴分手。
因为他根本没有收到分手的通知。
甚至什么都没有收到。
苏晴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地就消失了。
方常去了她父母的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苏晴结婚的消息传到了方常朋友的耳朵里。
他们吵着要去找那个女人,愤愤不平要为他讨个说法。
方常摇了摇头。
朋友们走了。
很快,他们又回来了,衣服里藏着铁棍。
“废了他丫的。”他们说。
方常又摇了摇头。
“不想让她嫁给一个残疾人。”他说。
她,是方常的初恋。
方常是真的爱了,也真的伤了。
他折了画笔,撕了画布,砸了画架,再也不相信爱情。
“花花世界,何必当真。”
是他的初恋唯一留给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