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夏呆呆的看着他们把人从变形的车里拖出来。
脸被血黏住的头发遮住,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曲折,简直惨不忍睹。
“慕夏,女,年26,来自......”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慕夏一个激灵,警惕的看着四周。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谁。
坐在上方的黑脸大胡子说:“这里是阴曹地府,吾乃判官陆之道。”
“地府?判官?”慕夏喃喃,许久才开口:“难道我死了?”
“正是如此。”
慕夏摇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怎么就死了,我明明......”
渐渐的她想起来了,原来她看到从车里拖出来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啊。
慕夏哭了。
她想到了爸妈,不知道他们知道实情后该怎么面对,她是独生女啊。悲痛涌来,慕夏越来越伤心,完全不能自控,这种情况在地府屡见不鲜,不等她哭完判官便下令带去轮回道投胎。
“请等一下。”慕夏颤声哀求,“我死的突然,能不能让我再见我爸妈一面?”
判官听通情达理的,略点头:“人之常情,去吧。”
俩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下,身后墨一般的河水时不时掀起波浪,送来令人窒息的腥味。
“这里是什么地方?”慕夏蹙着眉问。
“枉死城。”黑无常说。
枉死城从外观上看就像西安城墙一样,一对朱红大门,上方雕刻着“枉死城”三个大字,高高的城墙,城墙两边延伸进黑暗中,仿佛伫立于宇宙的孤城。
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笔直大道,铺路的是青石板,颜色有深有浅,更前方,灯火辉煌。
他们来到最近的一家托梦管理所。
原来是这样见的,慕夏还以为能回一趟人间。
托梦是要花钱的,新来的有一次免费的机会,工作人员给她一张表,大概内容是,基本信息和托梦给谁。
慕夏拿着笔,神情恍惚。
“快点写啊,后面还排着队呢。”
要托梦的人非常多,堪比十一期间的火车站,新人相对少一点,但轮到她至少也要三天后了。
“无常大人,我能不能四处转转?”
黑无常点头:“可以。三天,别忘了时间。”
慕夏看了看上方,灯笼织成蛛网,却没有日月星辰,怎么计时。
“看灯笼,白天亮,晚上灭,一亮一灭,就是一天。”
“我知道了,谢谢。”
此时灯笼明亮耀眼,应当是正午前后。
慕夏慢慢的走着,看着,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心情也没有起先那么悲痛了。
有跟她一样穿现代装的,也有类似古装打扮的,建筑物古代样式居多,密密麻麻的地摊挤满了街道两旁,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令人叹为观止。
卖包子的一身灰色麻布短打,头戴同色布帽,忙的热火朝天。旁边是一个穿背心趿拖鞋的中年光头男人,拿着把蒲扇,烤的汗流浃背。胭脂香粉铺混入五六十年代的蛤蟆眼镜,卡之兰润唇膏。隔壁的录音喇叭重复叫喊着“纯棉袜子内衣内裤,十元一件,童叟无欺”,花花绿绿的廉价贴身衣物,老板热情的推销比划,“你比她大一点,是B。”
小姑娘小脸绯红,拿扇遮脸,骂他臭流氓,拉着衙差非要讨个说法。
“为什么这里跟人间一模一样?这里到底是地府还是人间的某个夜市啊?”
小吃发出一阵阵的香味,没想到人死了,嗅觉味觉还在,食物的香气直窜鼻腔,在身体内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对于还是饿死鬼的慕夏来说,那简直致命的诱惑。
她直勾勾的盯着滋啦啦响的烧烤,拼命吞咽口水。
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从没这么渴望一样东西,那感觉就像猫爪挠心一样难受。
慕夏按住腰侧,微微弓了点。
怎么还会胃疼,都成一缕魂了,为什么还会有痛觉。
她喃喃道:“我真的死了吗?”
慕夏摸摸心口,没有跳动,手背的肌肤是死人才会有的苍白,轻飘飘的步伐,都在告诉她:你的确死了,不要再怀疑。
三天的时间很快,轮到慕夏了。
面前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弥漫着淡雾,四周是黑暗,尽头是虚无,慕夏有些紧张,手指交叉抠着手心,手心都是汗,手指越发的冰冷。
“我要怎么做?”
“走过去就是了。”工作人员瞟了她一眼,啪一声打火机窜出天蓝色火苗。
“放轻松一点,你太紧张了,梦境容易失控,变成噩梦就不好了。”
慕夏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线条松懈。
工作人员点燃香,拿手扇了扇,对她说:“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赶紧说,捡重点的说,免费机会就一次,下次可就要花钱了。”
慕夏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
工作人员突然凑到她耳边:“让他们多烧点,钱可是个好东西,少了它做鬼都不好过。”
慕夏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她走的很慢很僵硬,不敢偏离道路半分,生怕跌落万丈深渊。
走到中间淡薄的烟雾突然向她慢慢靠拢,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停下来,看不到也听不见,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不由心慌,猛地回头睁眼,雾没有了,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是家。
她正站在门前。
慕夏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门猛地拉开,带起一股风。
“妈?”
她都快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记忆中那个爱美的妈妈,常常跟她一起敷面膜化妆,一路出去人家都以为她们是两姐妹,怎么才短短的几个小时成了这样子,好像老了十几岁,皱纹白发全跑出来了。
“夏夏?”
夏颖呆滞的喊了一声,迷茫的眼里放射出几乎狂热的光。
“你这死孩子......”
死字刚出口,她脸色剧变,紧紧拉住慕夏的手,抖的非常厉害,慕夏觉得妈妈的手比她的手还冷。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出车祸死了,让我和你爸去辨认尸体,我不信,但是你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微信也没人回,妈妈吓死了,妈妈担心死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夏颖眼眶泛红,慕夏跟着一起流泪,止都止不住。
“手机,摔坏了。”
“手机坏了没事,妈再给你买新的,最新款,人没事就好。我就知道他们搞错了,等会儿我肯定要打电话投诉的,胡说八道,吓得我差点心脏病都犯了。”
夏颖拉着女儿坐在沙发上,爱怜的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怎么搞的啊,头发这么乱,衣服这么脏。”
夏颖伸出手去整理女儿额前的头发,动作很轻很柔,黏在皮肤上的头发她一根一根的拿开,笑着摸摸慕夏的脑袋。
触感黏糊糊的,她放到眼前一看,掌心星星点点的红色。
“这是什么?”
慕夏忙抓住妈妈的手,阻止她去闻。
“油漆。”
“油漆?怎么搞的?”
“看完房子,我去逛街,有一家店铺正在装修,油漆桶不小心打翻了,我正巧路过,所以头上身上都是。”
夏颖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抽了一张卫生纸,给慕夏擦额头。
“这也太晦气了,怎么看着都像......”
夏颖叹了一口气:“还没吃饭吧?”
“没有啊,你不是着急叫我回来相亲吗?”
夏颖抖了一下,皱眉道:“相什么亲,我女儿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凭什么送到别人家去。”
“你不怕亲戚朋友们说啊?”
“他说他的,咱自己过自己的,嫁了又能证明什么,能比人高贵一点?”
“嗯,我妈说的对。”
“妈妈不会再催你结婚了,一直留在家里也没事,我跟你爸又不是养不起,干啥要去受那气。”
“好。”
慕夏把头靠在妈妈的肩头上。
“你不是没吃饭吗,妈这就去买菜。想吃啥,妈都给你做。夏夏啊,一点也不胖。”
“妈你都多少年没进过厨房了,还分的清盐和糖吗?”
“分得清。算了,还是让你爸来,妈带你去好好洗个澡,我这才几个小时没见你,感觉好久了似的。”
她站起身来,明明知道要干什么,就是不受控制的东转西转,好似没有方向,房间里突然升起一团雾,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你是谁?”夏颖声音颤抖,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的抓住女儿的手。
“时间到了。”那个声音冰冷无情。
“什么时间到了?”夏颖惊恐万状,抓的更紧,警惕的盯着那人影:“你到底是谁?”
“魂引使,黑无常。”
轰的一声,犹如晴天霹雳。
“你的女儿已死,此次托梦只是为了完成身前遗愿,莫要再耽搁她的时间了。”
“他神经病啊?赶紧打电话,叫医院把人拉走,真是神经病。”
慕夏握住妈妈疯狂找手机的手,眼里尽是痛楚,雾越来越浓了。
“妈,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儿?你才回来啊。”
“我已经死了,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你胡说,你这不是好好的......”
夏颖突然尖叫一声,几乎晕厥,慕夏扑过去抱住妈妈。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女儿不孝,你和爸要好好的,对不起,妈,我爱你们,下辈子我还要做你们的孩子。”
夏颖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夏夏,不要走,妈妈舍不得你。”
她跪下,朝着人影拼命磕头:“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孩子,你把她还给我。”
人影转了身,慕夏不由自主的走进那团迷雾中,身后传来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
“夏夏,夏夏,我的女儿,孩子,不要离开妈妈啊……”
叫声哭声惊醒了身边的人,他忙握住妻子乱抓的手,那手反过来抓住他,力大无穷,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慕长尧把老伴喊醒,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怎么了?你是不是梦到……”
只见两行泪无声的滚落。